記憶的膠片有些泛黃,卻清晰地定格在那個難忘的夜晚。
晚自習結束的鈴聲早已響過,校園被一種靜謐的喧囂籠罩——是桌椅移動發出的刺耳聲,是遠處操場上模糊不清的拍球聲。我和他,那個突然闖入我生活的男孩夏恒宇,卻偷偷溜出了教室的牢籠,像兩只笨拙又雀躍的雛鳥,一頭扎進學校食堂對面被高大榕樹遮掩的陰影里。
我心臟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又急又響,震得耳膜都在嗡嗡作響。當時只覺是種難以言喻的不適,像要喘不過氣,還疑心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后來才恍然,那哪里是什么病癥?分明是少女心房里,被突如其來的、帶著禁忌感的甜蜜約會,激蕩起的、最原始也最劇烈的回響。
巡邏老師手電筒的光束,像探照燈一樣,偶爾會穿透樹葉的縫隙,蠻橫地掃過我們藏身的角落。每一次光亮的逼近,都讓那擂鼓般的心跳驟然加速到頂點,血液仿佛要沖破血管,混合著巨大的緊張和一絲奇異的興奮。我們屏住呼吸,緊貼著冰涼的墻壁,在光影交錯的邊緣游走,連指尖相碰帶來的細微電流,都在這極致的刺激中被無限放大。
黑暗似乎給了我們勇氣。在壓低的、帶著笑意的交談聲里,一些平日里不敢觸碰的共同話題被輕輕揭開。更讓我心頭巨震的,是他帶著點羞澀,卻又無比清晰的低語——關于他為什么會偷偷喜歡上我這個并不起眼的女孩。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我本就波瀾洶涌的心湖,漾開一圈圈難以置信的漣漪。
緊張的氣氛稍稍松弛,我刻意和他保持距離,咱倆沿著籃球場慢慢踱步,夏恒宇卻總想挨著。我夏末殘留的溫熱氣息混合著青草的味道,籃球撞擊地面的悶響仿佛就在耳邊。然而,這片刻的安寧如同脆弱的肥皂泡。一個熟悉的身影,同班的男生,抱著籃球從陰影里突然冒了出來。他的目光在我們兩人之間驚愕地逡巡,臉上迅速浮起一個了然又促狹的笑容,隨即問道:“哎?你倆這是?”我著急忙慌的解釋:“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這是我的朋友。”他帶著一絲疑惑消失在通往宿舍樓的小徑盡頭。回頭看了看夏恒宇,他竟是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
完了。
那一刻,世界仿佛按下了靜音鍵,只剩下我腦海里巨大的轟鳴。果然,第二天踏入教室,空氣便凝結成一種異樣。目光,無數道目光,聚焦在我身上,帶著好奇、驚詫、探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消息傳播的速度,比物理課上學到的聲速還要快,瞬間穿透了我的班級,直達夏恒宇的班級。課間、午休,甚至是打水的路上,舍友、平日里并不相熟的同學,甚至隔壁班的女生,都像約好了一般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帶著興奮的八卦腔調:
“喂喂,是真的嗎?昨晚?”
“天啊,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平時也沒見你們有啥交集呀?”
“快說說!你們怎么開始的?”
“天啊,他怎么會……?”
“發展到哪一步啦?”
我成了風暴的中心,卻像被無形的玻璃罩困住。面對那些熱切又八卦的追問,只能蒼白著臉,慌亂地搖頭,含糊其辭,甚至不敢抬眼與任何人對視,更不敢多透露一個字。秘密的交流在眾目睽睽之下變成了燙手的山芋,只想把自己縮進自己的世界里。
然而,事態并未因我的沉默而平息,反而像野火燎原般一發不可收拾。最讓討厭的,是晚自習時分。教室的燈光亮如白晝,將走廊襯得格外幽深。常常,眼角的余光會瞥見窗外——一個、兩個,甚至更多陌生的、帶著審視意味的身影,幽靈般貼在走廊的玻璃窗上。那是其他暗戀夏恒宇的女生,或許是同級,或許是學妹。她們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針,一寸寸掃過我的臉、我的頭發、我的校服,無聲地、固執地探究著:這個被夏恒宇喜歡的女生,究竟是何等“貨色”?憑什么?
懊悔的氣息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勒得我幾乎窒息。每一次感受到那些粘膩、評判的視線,每一次聽到身后壓抑的議論聲,我都恨不得時間倒流。當初為什么要回應他?為什么要答應那場危險的邀約?為什么要和他有哪怕多一絲的交集?走廊上那些無聲的窺探,像無數細小的針,扎在背上,也扎在心上。
早知道……早知道就應該在他第一次投來目光時,就堅定地、冷漠地,轉過身去,把他徹底隔絕在我的世界之外。這被圍觀、被評頭論足的滋味,遠比那晚被巡邏老師發現,要難熬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