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葉在暮色中沙沙作響,Linda踮起腳擦拭三樓走廊盡頭的雕花玻璃窗。這是她來到陳宅的第七十九天,梅梅消失的第十三天。
“小不點又在偷懶?“張姨端著銀質茶具從旋轉樓梯上來,深紫色旗袍裹著豐腴的身段。這位在陳宅待了二十年的管家總愛用翡翠發簪把頭發盤得一絲不茍,此刻卻有幾縷碎發散在頸邊,像被暴雨打亂的蛛網。
Linda抓緊了手中的鹿皮抹布。自從上個月老爺帶她們去米其林餐廳那晚開始,宅子里的空氣就變得粘稠起來。她記得水晶吊燈在法式落地鏡上投下的菱形光斑,記得陳夫人猩紅的指甲劃過白瓷湯匙,更記得老爺用絲帕擦拭嘴角時,那抹轉瞬即逝的血色在鏡面反射下泛著詭異的青。
“老爺讓去書房擦鏡子。“張姨的聲音突然放輕,保養得當的臉上浮起細密的汗珠,“記住,千萬別碰那個紅木匣子。“
書房彌漫著龍涎香的氣息,Linda踩在波斯地毯上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腳步聲。紫檀木博古架中央嵌著面銅鏡,暗金色的纏枝紋里凝結著墨綠色銹斑。當她湊近擦拭鏡框時,呼吸突然凝滯——鏡中倒映的明明是該有霉點的墻面,此刻卻顯出梅梅的臉。
“Linda...“鏡中少女的嘴型與窗外的風聲重合,穿著消失那天的鵝黃連衣裙,只是領口的蕾絲變成了深褐色。Linda手中的抹布啪嗒落地,銅鏡突然泛起水波紋,梅梅的影像被無數細小的漩渦撕碎,鏡面左下角悄然爬上一道新裂痕。
走廊傳來腳步聲的剎那,Linda鬼使神差地拉開博古架暗格。褪色的族譜靜靜躺在紅木匣中,泛黃的宣紙上用朱砂寫著歷代家主生辰,最新那行墨跡猶濕:“陳世昌,丙申年七月初七——“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老爺的聲音在背后響起。Linda轉身時瞥見鏡中映出的分明是年輕版的老爺,西裝革履的男人嘴角沾著奶油,就像那晚在餐廳包廂,他用銀叉戳破覆盆子慕斯時濺出的果醬。
當夜暴雨傾盆,Linda蜷縮在傭人房聽著雷聲。閃電劈開黑暗的瞬間,她看見張姨穿著睡袍赤腳跑過回廊,翡翠發簪在雨幕中劃出螢火蟲般的幽光。第二天早餐時分,老爺容光煥發地出現在餐廳,眼尾新長的細紋奇跡般消失,而張姨的房間只留下梳妝臺上半盒沒吃完的甘草梅子。
回鄉的巴士在盤山公路上顛簸,Linda抱緊裝著梅子罐的帆布包。后視鏡里,陳宅青灰色的屋頂漸漸縮成墓碑大小的黑點。她摸了摸貼身口袋里的銅鏡碎片,那是今晨在張姨枕下發現的,邊緣還粘著暗紅的碎屑。
第七天傍晚,黑色賓利碾過曬谷場金黃的稻粒。Linda躲在水缸后看著父母殷勤地引老爺進屋,男人修身剪裁的西裝與斑駁土墻格格不入。他抬手接過粗瓷茶碗時,Linda看見他小拇指戴著的翡翠尾戒——和張姨的發簪是同一塊料子。
月光漫過窗欞時,Linda聽見閣樓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裝著梅子罐的布袋突然滲出深色水漬,她顫抖著倒出染血的銅鏡碎片,鏡中赫然映出老爺年輕俊美的臉,以及他身后三個重疊的虛影——梅梅的鵝黃裙擺,張姨的翡翠發簪,還有她自己驚恐瞪大的眼睛。
當閣樓木門吱呀開啟的剎那,Linda抓起爺爺的銅煙桿砸向拼合的鏡面。無數凄厲的尖嘯聲中,鏡中伸出三雙蒼白的手,將想要后退的老爺拽進破碎的虛空。最后一塊碎片落地時,Linda看見梅梅在鏡中朝她微笑,領口的蕾絲潔白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