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言情小说推荐_女生小说在线阅读 – 潇湘书院

首頁彎曲的人生

彎曲的人生

錢駝子死了,死于一碗自己調制的農藥,死在一張冰冷闊大的床上,死時一副摧心剖肝的表情。

出生

錢駝子原名錢希玉,在那個取名不是“保家”就是“衛國”的年代,他的名字倒是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估計其父也是個讀書之人,希望他生的玉樹臨風,生命的價值如寶玉般價值連城。他家三代單傳,他的孕育給這個家庭帶來了無限的希望與憧憬,其父更是早早給孩子取了名字,迎接他的到來。

孩子如期降生,是個帶把的男孩,老來得子,其父樂的“嘿嘿”直笑,站在堂屋中央朝著祖宗牌位拜了三拜。

產婆抱著孩子從里屋出來,欲言又止,神情極不自然。其父不知其意,誤猜是索要產婆費,從懷里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幾張紙幣、幾枚硬幣遞給產婆,產婆居然沒接,不安的把孩子往其父懷里一送,“我家里還有事,我先走了。”說完就匆匆而去,一頭扎進屋外的漫天飛雪中。其父笨拙不堪的抱著兒子,開始仔細端詳眼前的小人兒,膚白唇紅,頭發茂密烏黑,突然他的手不經意間觸摸到孩子背部有一個大包,心中一個“咯噔”,手中的錢“叮鈴咣當”散落一地,慌忙中打開襁褓,抖抖索索的去驗證那個大包的真偽。一個鵝蛋大的包塊緊握在其父的手里,其父的心頓時如同肆虐進屋的飛雪一樣凌亂與凄寒。孩子長時間的置于襁褓之外,身上只裹了一層單薄的棉布,凍得“哇哇”哭個不止,其父似乎聾了一樣,好半晌才目無表情的將孩子送到剛剛生產的老婆身邊。

喪父

其父從此以后再沒抱過他,整天悶頭干活,頭低的恨不得夾到褲襠里。可憐其母又要照顧娃兒,又要操持家務,雖然孩子生來駝背,自己當初發現之時也是嫌惡至極,但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塊肉,當孩子的小嘴吮吸自己的乳房之時,她的母性就如火山噴發,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他天生是個駝子,個子比同齡的娃們小了很多。在那個吃糠咽菜的苦難歲月,其母總是想方設法弄點雞蛋、省吃儉用買點豬肉給他獨享,可這些食物進了他的口就如同石沉大海,毫無作用,他還是那么矮,反倒是背上的包卻愈發的變大了,小小的人兒好像背了一座小山在背后。村里的那些大娃們見到他那滑稽樣兒,總會笑話他,欺負他,還編了個順口溜“小駝子,真稀奇,人兒小,力無窮,小山頭,背在后。”每每被欺負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跑回家尋求保護之時,其父總會厲聲罵道:“沒出息的東西。”然后垂頭離去,那頭似乎要低到塵埃里了。父親的兇神惡煞嚇得他不敢再哭,杵在原地,像根直愣愣的木樁子,直到母親趕來,將他抱在懷里,輕聲安撫,他才慢慢有了意識,然后再猛的嚎啕大哭起來,似乎用哭聲在譴責著什么,在發泄著什么……

說也奇怪,其母自生下他之后,肚子再無任何動靜。其父比其母大了近二十歲,當他六歲之時,其母還是風韻猶存的少婦,年僅二十七八,而其父卻已近天命之年。在那個缺吃少穿的年代,再加上這幾年他日夜憂思過度,早已滿頭白發,疾病纏身,老態龍鐘的身形讓他看上去更像一位古稀的老人。

一次集體勞作的間隙,大家坐在田埂上嘮家常。其父一個人獨坐在遠處,拿出一桿短小的煙槍,悶頭悶腦的抽著旱煙,煙霧繚繞之中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平素垂涎其妻美色而又碰不到邊的“邪三”,故意擺到他面前,大聲的打趣道:“錢老哥,你整天這樣病殃殃的,是不是身子骨被嬌妻給掏空了呀?”說完,露出滿臉流里流氣的笑容。其父愣是一幅老僧入定的模樣,不為所動。大伙兒一聽這葷段兒,個個來勁了,尤其是那些個老大不小的光棍兒,更是兩眼放光,渾身每個細胞都興奮的在跳躍,巴不得邪三再問得下流一些,有滿臉淫笑的,有拍手叫好的,有流著哈喇子癡笑不已的。邪三愈加得意起來:“你要是招架不住,一命嗚呼,我就撿了個大便宜,又娶得嬌娘,又白撿了個駝子兒子。”話音剛落,其父猛的爬將起來,眼睛血紅,像一頭發狂的公牛,揮拳過來,邪三一閃,其父失去了重心,像一只墜地的劍一樣一頭扎進了旁邊的水田里。眾人慌亂一團,七手八腳的將他拉上田頭,見他七竅流血,全臉如同一個蔫巴巴的紫茄子,有膽肥的,伸出食指一試他的呼吸,驚呼:“死了!”眾人面面相覷,接著嚇得四散逃跑,生怕有所牽連。邪三更是魂不附體,面如土色,定在原地,瞪大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的尸體,希冀他能活蹦亂跳的站起來,突然間意識到自己間接殺人了,“跑”字在腦中如流星一滑而過,馬上付諸在兩條長腿之上,如兔子,如離劍,如閃電。回到家中,抓了僅有的一套衣服與幾張皺巴巴的毛票,然后逃之夭夭……

村里報了案,公安部門介入了,最后的結論:其父的死純屬意外,邪三雖則間接造成了其父的死亡,但頂多犯了個言語不當的罪過,抓回來,最多教育一下,承擔點安葬費而已。可是,邪三逃了,逃得無影無蹤,也許逃到哪個深山里龜縮不出了,上哪兒去找?就是把他抓回來,從他身上也刮不出幾兩肉。這件事以不了了之而告終。

小駝子與其母一天之間成了孤兒寡母,望著哭斷肝腸的母親,看著躺在門板上的父親,小駝子眨巴著小眼睛,似懂非懂。其母一把拉過他,將他摁倒在地,跪在父親的尸旁,不知是因為母親的力道太大弄疼了他,還是被父親那恐怖猙獰的死相所攝,竟嗚嗚咽咽哭的好個傷心,其母摟著兒子,哭的更加悲悲切切。

讀書

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們背后嘀咕著:“小駝子娘那貨色,一看就是個缺了男人活不下去的主,準熬不了幾天,百分百會找人改嫁。”可結果卻讓這群愛嚼舌根的娘們大跌眼鏡,上門來提親的倒是絡繹不絕,很快踏平了小駝子家的門檻,其母愣是冷臉回絕了一波又一波的來客,甚至放下狠話:“我生是錢家的人,死是錢家的鬼。”

這個二十七八的小寡婦從此堅強如漢。每天天不亮就起來挑水劈柴、洗衣做飯、照顧孩子。生產隊長一聲哨響,趕忙拉著兒子沖出門外。小駝子坐在田間地頭,看螞蟻搬家,捏泥巴放炮,摘小草編帽……不吵也不鬧,乖乖巧巧,似乎知道為娘的苦楚,讓她安心的勞作。其母手腳麻利,總能把活兒干的又快又好,成為隊里的“標桿”,勞作之中,時不時抬頭望望孩子,向他傾瀉出一臉的疼愛與柔情。夜晚昏黃的煤油燈下,其母捻針縫補,糊底做鞋,看著自己剛剛給兒子做好的一雙繡花老虎鞋和一身用其父舊衣改制的棉衣,想著兒子明天就不用受凍了,聽著兒子那熟睡的香甜如蜜的鼻息聲,她淺淺一笑……

眨眼間,小駝子八歲了,和他同齡的孩子早已入學。放學歸來,那些個娃兒搬張桌子、椅子,坐在門前書寫作業,書上的畫片兒吸引了小駝子,他靜靜地站在旁邊,伸長脖子,兩眼瞪到極致,想一探究竟。那些個娃兒們寫完作業,又擠在一起唱兒歌、說故事、講學校里的趣事、做老師教的游戲……這時的小駝子不敢靠前,遠遠的望著他們,眼神里滿是羨慕與期盼,還有淡淡的憂傷。

這一幕揪心的畫面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夜里其母輾轉反側,難以安眠:我一個婦道人家能把他養大已屬不易。上學讀書,難吶!可孩子那個可憐樣,我……

一夜無眠,雙眼熬的通紅,一大早她就把孩子叫醒,給他穿上新做的棉衣與棉鞋,給他背上連夜趕做的繡有五星的紅布小書包。小駝子小眼睛賊亮賊亮的,挎上小書包,神氣活現的在娘的面前走來走去,嘴里不停地問著:“娘,這是要送我去上學嗎?這是真的嗎?你不會是騙我的吧?”一連串的疑問換來的是娘重重的點頭與肯定的答復:“是真的,沒騙你!”小駝子高興的展開雙臂像小飛機一樣在屋子里跑來跑去,“我上學了!我上學了!我上學了!”其母癡癡的望著孩子,一臉慈愛,眼角含著淚花……

小駝子每天老早起床,大聲的在院子里讀著課文;上課瞪大眼睛,甚至不敢眨一下眼,害怕眼一眨,就錯過了啥似的;放學歸來,獨自一人在院落里寫字,字兒寫得工工整整;夜晚,其母在廚房燒飯,他就追著娘的屁股述說當天的所學以及學堂里發生的趣事,講到老師對他的夸獎,那頭昂的像個得勝的將軍,其母總會將兒子摟進懷里,在他的額上重重一吻算是獎勵,他高興的又蹦又跳,嘴樂得像個大水瓢。

每每學校開表彰大會,領獎臺上他最矮,仿佛是矮人國里空降的小人兒,但他的臉上卻洋溢著燦爛無比的笑容。那些個瞧不起他、笑話他的同學們漸漸不敢小覷他了,拉近了與他的距離,學習上的優勢讓他有了些許自信與活力,敢于走近同學、融入同學,天真爛漫的天性開始從心底的某一個角落里向外噴薄而發。

初小念完,就要遠離村子,去離家五六十里路之外的中學讀書了。十塊錢的學費壓的其母透不氣來,好幾次想張口叫兒子停學不念了,可看到兒子那無比神往與雀躍的神情,她硬生生將話吞到了肚子里。她開始沒日沒夜的做鞋繡花,然后偷偷拿到集市上去賣,熬的兩眼迷蒙,見風就落淚,又回到娘家死乞白咧的跟哥嫂借了幾塊錢,這才湊齊了兒子的學費與生活費。小駝子怎能不知這十幾塊錢背后的艱辛,薄薄的幾張毛票拿在手上猶如千鼎之重,回饋母親的是他捧回的一張張鮮紅的獎狀。

工作

初二那年,其母生了一場大病,好了之后,也是元氣大傷,再無能力供他讀書。正好各種招工潮興起,其母便四處托人,想給他謀個事做做,可招工單位看到侏儒般的他,個個搖頭。他靜靜地勸慰傷心落淚的娘:“大不了我在家務農,我就不信會餓死咱娘倆!”

農村開始包產到戶,有了自己的田地,他們娘倆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所收之物,除了能供他們吃喝以外,還有一些小節余。雖然每天累的骨頭都散架了,但他很滿足,整天樂呵呵的,只是偶爾趁母親不在,會偷偷抹去書本的灰塵,會嗅嗅紙張獨有的墨香,會看看那些清新飄逸的文字。他的小心思,自以為瞞得過母親,哪知道其母心細如發,早從門縫中知道了一切。看著兒子因為個矮力小挑擔時青筋凸出,臉兒漲紅,個兒似乎更矮了,聽著兒子勞累后的鼾聲如雷,窺得兒子對書本的癡戀,其母總是暗自垂淚。

聞得村小需要人代課,其母擦黑偷偷拎著一籃子雞蛋進了村支書的家門。于是,錢駝子成了一名小學代課教員,他為人和善,工作中兢兢業業,把滿腔的熱忱與激情揮灑在工作中。可人卻小氣得很,從不亂花錢,每一分一厘都交到母親手里,身上永遠是那兩套勞動布的衣服,一套藍,一套灰,洗了穿,穿了洗,肘部、膝蓋處容易磨損,早已補丁套補丁,腳上的軍綠解放膠鞋也是千瘡百孔,他讓其母用各種綠布補好,穿在腳上格外顯眼,被同事笑稱“多彩的綠鞋子”,有一男同事打趣他:“希玉,幸虧是綠鞋子而不是綠帽子。”他自我解嘲道:“我這樣的人哪有人嫁給我喲,想戴綠帽子都戴不了!”眾人聽了,哈哈大笑……

結婚

哪個少男不鐘情,哪個少女不懷春。雖則個小駝背,但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啊。二十出頭的他正是血氣方剛,荷爾蒙分泌旺盛的年歲,見到美女也會怦然心動、想入非非,晚上常常輾轉反側、胡思亂想,但他從不動聲色,因為他深知這一切都是癡心妄想,他不想讓他人笑話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可他錢家三代單傳,其母不想長眠于地下之時被祖宗唾罵,于是開始偷偷為他謀劃。

老王家與他們錢家是世交,錢駝子的父親曾舍身跳水救了溺水的老王,老王夫婦倆一直不忘這救命之恩,這些年沒少幫襯錢家母子倆。逢到農業“雙搶”之時,必是全家出動,他的五朵金花一朵勝似一朵,往那田里一站,田里的老少爺們都像被孫悟空施了定身法,兩眼發呆,臉上犯著花癡一樣的笑容。女人們恨得牙根直癢癢,趕過來揪住耳朵,男人一臉漲紅,迅疾低下頭揮舞起鐮刀,待女人走遠專心收割之時,又會偷瞄幾眼,卻不曾想鐮刀割了手,鮮血滴滴,十指連心,痛的齜牙咧嘴卻不敢叫出聲來。

五朵金花身材嬌小曼妙,顧盼生姿,尤其是未出閣的四妹更是花中之冠,快人快語,可謂是“嘴一張,手一雙”,一把鐮刀被她揮舞的如飛梭,割下的稻穗碼放整齊,一個人遠遠的將眾人甩在屁股后面,不時回過頭來,插著小腰,一臉得意的說道:“你們倒是快點啊,一個個慢的像蝸牛。”說完俏皮的用手指一個一個的數落過去,當點到錢駝子之時,四眼相碰,錢駝子臉紅到脖子處,慌亂的低下頭,拼命地割著,一路邁進,豆大的汗珠如雨下,他也顧不得擦拭一下。情竇初開的四妹極其聰慧,怎能不知那一低頭的意味,眼高于頂的她此刻滿心都是鄙視與不屑,甚至有些仇恨,恨不得像掐掉火苗一樣掐掉他內心的“癡心妄想”。

自此以后,四妹見他如洪水猛獸,從不給他好臉色,甚至冷言冷語的挖苦他。他在她面前總是唯唯諾諾,總是低垂個頭,極不自然的揉搓衣角,只是在夜深之時,才會將自己內心卑微的愛情拿出來反復咀嚼,品嘗苦澀與傷痛。

此時還有一個人比錢駝子更痛苦,更自責,她怨自己沒給孩子一個健全的身體,她惱自己無能,不能給兒子娶一房媳婦。可是她深知怨天尤人、痛心疾首娶不回一個媳婦來,擦干眼淚,堆滿笑容,繼續請媒婆幫兒子物色。可現實就是那么殘酷,為娘的害怕兒子傷心,總生吞活咽下那些個傷人的話:“想娶我女兒,門兒都沒有”、“也不掂量自己的分量,一撮撮的人兒也想娶妻生子,簡直就是個天大的笑話”、“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總算有個離過婚的、腿有殘疾的、滿臉麻子的女人勉強答應見上一面,其母大清早買菜忙活了一上午,臨了,不見兒子的蹤影,其母又急又氣,總算在河邊柳樹下找到癡楞楞的兒子,拉起他的衣袖就走,可他卻像犟牛似的,定在原地,一步也不肯往前,看著母親急得直跺腳,氣的眼淚汪汪,半天憋出了兩句話:“別的女人我都不要,要娶就娶四妹!”其母驚得目瞪口呆,伸出右手觸摸他的額頭,懷疑他發燒說胡話。錢駝子鄭重其事的說道:“娘,我沒發燒,我說的是心里話。”“我看你就是發燒說胡話,而且燒的不輕。”其母一邊說著,一邊匆匆往家趕,媒婆與那個女人早走了,一桌子的飯菜也涼了,她一屁股坐在桌前,目光怔怔,乏累無比。

明知不可為,可為了兒子,其母還是拉下老臉,決定一試。她和媒婆去了,老王家夫婦倆一聽,不知所措,面有難色,可救命之恩大于天,但也不能拿女兒的幸福來抵換呀!四人各坐八仙桌的四方,各自沉默不語,氣氛極其讓人尷尬不安。突然間,錢母的眼淚“嘩啦啦”的往下落,儼然一淚人,接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著:“都怪那個死鬼死的太早,要是他還在世,也無需我一婦道人家到處上躥下跳了。昨日他托夢給我,讓我有啥難事就找你們夫婦倆,說你們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一個“忘恩負義”說的老王無地自容,要知道他這一生把名譽看得比生命還重,如果讓別人在背后對他指指點點,直戳他的脊梁骨,說他老王忘記了當年的救命之恩,他情愿現在就死。想到此,老王有些激動,猛的往上一站,其妻急得只向他使眼色,用手直扯他的衣角,可他不去理會,輕輕拍了下桌子,一臉沉重的說道:“這樁婚事我答應了。”說完弓著腰,低著頭離開了。

四妹自是一番以死抵抗,先是哭鬧不休,接著不吃不喝。看著女兒側身躺在床上,抽抽搭搭的哭泣聲如同鞭子在抽打著父親的心,他坐在床沿上,用手撫摸著女兒的后背:“四妹呀,我不該一時沖動答應這樁婚事呀,我悔呀!可說出去的話怎么收的回來呀?再說他父親曾救過我,沒有他父親,就沒有我,也就沒有后來的你們。你要是真不愿意,也沒關系,大不了為父我從此不再出門,免得人家戳我脊梁骨,罵我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說完,老淚縱橫,哭的很是傷心,四妹聽著特別揪心,那哽咽的哭聲如糖衣炮彈徹底的摧毀了她堅強的堡壘,就在那一瞬間,她仿佛聽見了自己內心投降的聲音。

結婚的那天,錢駝子高興的走路帶風,說話似鐘,笑如燦陽。其母更是大手筆,知道這媳婦來之不易,房子整修一新,房間里的家具也是用上好的木料打制而成,特別是那大紅的婚床格外闊大無比,還把錢家祖傳的一對金耳環、一個價值不菲的翡翠鐲子給了新媳婦,并且大宴賓客,酒席辦的豐盛而熱鬧。四妹從頭到尾都蓋著紅蓋頭,蓋頭下的四妹如同僵尸,任人擺布,內心痛不欲生,外人卻看不出她的喜怒哀樂。

親友散去,到了入洞房的高潮了。錢駝子怯生生的推開緊閉的房門,眼神直射大紅喜慶的婚床,電影里新娘蓋著紅蓋頭,靜靜地坐在床沿邊等待新郎用“喜秤”挑起紅蓋頭,然后羞答答的抬起嬌媚如花的臉龐,眼含流波的畫面沒有在此刻上演,看到的卻是新娘和衣而臥,蜷縮一團。他拖下沉重的鞋子放在門口,然后躡手躡腳的走到床沿,這個站著只比床沿高了一半的矮男人此刻靜靜的端詳著睡著的新嬌娘,足足有半個鐘頭,五味雜陳,想叫醒她,可又怕她視仇如敵的眼神,又不想叫醒她,只有這樣,他才敢好好欣賞她的美,在四妹面前,他永遠是低到塵埃里的,輕輕的嘆口氣,小心翼翼的上床躺下,四妹身上獨有的氣息與香味,像一把火燃起了他心中的小火苗,很快火及全身,手不自覺的伸過去,四妹一個翻身,滾到床的更里邊,他倆之間的距離僅咫尺,可在他看來就像天涯,如深溝大壑無法跨越,他無奈的背對著四妹,睡在床沿邊,心里酸澀不已,因為他知道四妹是裝睡的……

生子

一連數月,錢母的眼睛恨不能就長在四妹的肚子上,扁平的肚子讓她急得兩眼冒火,她甚至開始懷疑兒子身體的駝背會影響到傳宗接代的大問題,再看看兒媳對兒子避而遠之的態度,還有兒子在媳婦面前畏首畏尾的神情,她有了另一種懷疑。

一個星期日的早上,正是農忙季節,一家人都起得早,吃過早飯,四妹拿起一把鐮刀準備出門干活,可錢駝子卻輕輕從她手中拿走鐮刀,一臉心疼的模樣:“外面的太陽那么毒,那么辣,你皮薄肉嫩的受不了,我和媽去就行了,你在家燒燒飯,洗洗衣,給我們送送茶就行了。”錢母看著兒子,心中打翻了五味瓶,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啊!

娘倆一路無語,下田之前,兒子一把拉住娘那粗糙長滿老繭的手,滿臉歉意的說道:“娘,兒子把她留在家,而讓你跟我出門干活,你一定怪我娶了媳婦忘了娘。以后不管地里田里的活,我一個人做,你給我打打下手就好了,不能累著你。”錢母一聽,欣慰了許多,至少兒子心中還有她一席之地:“兒啊,娘累點苦點不算個啥,只要你們夫妻同心,早日給錢家添個一兒半女,娘再苦再累都值了。”此話一出,他慌得低下頭,抓起鐮刀就準備下田,錢母一把抓住兒子的衣袖,急促的問道:“你給我說實話,你們是不是有啥事瞞著我。”“娘,能有啥事呢?我得趕緊下田干活了。”他依舊低垂著頭,可是臉兒早已憋得通紅,如同一個傷心的醉漢。“抬起頭看著我!”錢母用命令的口氣吼道。兒子漲紅的臉龐,痛苦的表情,哀怨的眼神頓時一覽無余,瞬間讓錢母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到底怎么回事?是她不讓你碰她嗎?”“是我不敢……不是她……”兒子有些語無倫次的囁嚅著,錢母一下子都明白了,面對兒子的軟弱,她又氣又急又恨,強壓下怒火,與兒子一起揮汗如雨的勞作,心中卻暗自思量,有了一個膽大的決定。

傍晚,錢母早早回家,獨留下兒子一人在田間勞作。她急吼吼的回到家,猛灌了幾口涼茶,從箱子里摸索出二十元錢遞給四妹,滿臉歡喜道:“四妹,今年的稻子收成好哇,娘高興。希玉也累了一天了,你去街上買點肉和酒,我在家整倆小菜,晚上我們一起喝幾杯。”

錢駝子拖著疲憊的身子進院了,一股久違的肉香味直往鼻子里鉆,勾得肚里的饞蟲四處亂竄,引得舌頭上的味蕾唾液橫飛,他忍不住猛咽了幾口唾沫。一家人團坐于桌前,錢母笑容滿面,四妹面無表情,錢駝子局促不安,錢母看在眼里,面上卻云淡風輕,不停的與兒子、四妹觥籌交錯,只喝的倆人醉眼迷離,搖搖晃晃。錢母的酒量一向驚人,她腳步沉穩的從廚房倒來兩碗米湯一樣的水,淡定的說道:“來,你們喝了這碗醒酒湯吧!”倆人的胃里正燒灼的厲害,端起碗來,“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錢母趕緊將兩人攙扶上床,然后將門在外反鎖住,床上的倆人此刻全身就像著了火一樣,欲望開始發酵,吞噬他們的靈魂,迷離中的四妹出現了幻覺,眼前的駝子高大俊美,是解救她的純凈之水,她奮不顧身的縱身于那凈水之中……

一覺醒來,已是晨曦,四妹感知全身酸疼,借著微弱的光芒,看見他赤裸著偎依在她身旁,再看看自己也是赤裸全身,頓時厭之如吐,淚水無聲的漫流下來,萬念俱灰的穿衣下床來到院落中,坐在一棵老槐樹下怔怔的發愣。突然感知肩上多了一件衣服,回頭一望是他,冷冷的起身離去,獨留下他佇立在原地……

一個月之后,四妹開始嘔吐不止,啥也吃不下,臉色蠟黃。錢母是過來人,樂的嘴兒合不攏,啥也不讓四妹干了,還想方設法做些好吃的。啥也不懂的錢駝子看著四妹的反應,一開始以為她病了,急得要去找醫生,他娘把他拉住,對他一陣耳語,那張白皙的臉龐頓時紅光滿面,像一朵盛開的花兒,高興的兩手直搓,來回走動,不知所措。他娘用食指輕輕點著兒子的額頭:“傻兒子,還不趕快去疼疼媳婦去。”他興奮的幾近瘋狂,內心更是波濤洶涌,可看到四妹冰冷的眼神,他閃閃發光的神情黯淡了許多,手腳不知該如何安放,嘴巴不知該如何啟口,幸好他娘端著一碗雞蛋面進來,他忙接過面,輕放在桌上,用輕柔的音調說道:“四妹,你趁熱吃。以后想吃啥,盡管說,我一定想辦法弄給你吃。我和媽吃飯去了,你一個人在房里吃,吃完以后,碗就放在桌上,待會我來拿。”

四妹一如既往的冷,錢駝子與母親無微不至的呵護著她。大夏天,酷熱難當,他整宿搖扇為她驅熱趕蚊,為的只是讓她睡得安穩踏實;大冬天,冰凍三尺,他砸開冰封的小河,為的只是倒騰幾條鮮活的小魚給她解饞;錢母更是變著花樣做菜,為的只是讓她多吃那么一口。轉眼到了臨盆之時,錢母與兒子格外緊張,喜在眉梢,心中卻隱隱擔憂,怕孩子也如父親一般……在四妹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一個健健康康的女娃降生了,一室生春。錢駝子眉歡眼笑,錢母也是笑容滿面,可內心卻有很重的不足之感,畢竟不是個帶把的。

孩子的降生,激發了四妹的母性,錢駝子鞍前馬后的伺候著,四妹的態度也不似從前那般冷漠,錢駝子覺得自己從沒這樣幸福過。兩年之后,四妹再次懷孕,錢母樂的一下子年輕了許多,兒子和兒媳卻要打掉肚中的胎兒,因為再生就意味著違反當時的計劃生育政策,更是危及到錢駝子的工作,可這關乎到錢家傳宗接代的大問題,老太婆一下急眼了,干脆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誓死保胎。兒子兒媳雙雙敗下陣來,十月懷胎,一招分娩,是個帶把滴,而且生龍活虎,錢母樂的滿村莊散糖果,送喜粑,恨不能拿個大廣播廣而告之。

喪母

福禍往往兩相依,一紙公文結束了錢駝子的教師生涯。四妹心有怨氣,大聲謾罵丈夫,錢母的威嚴鎮住了這個潑辣的小媳婦。一次晚飯過后,錢母冷著臉對他們說道:“工作沒了就沒了,畢竟只是個代課老師,再說那工作掙的錢也只夠買個三瓜兩棗的,錢家有后了才是天大的事。媳婦,你放心,我和希玉不會委屈你的,從今以后,你只管帶孩子,地里的活不用你插手。”不知為啥,天不怕地不怕的四妹對這個年輕的婆婆卻是忌憚的,三言兩語極具威懾力,從此不敢當面埋汰錢駝子,夫妻獨處之時甩臉色、埋怨聲那就是家常便飯了,錢駝子永遠是一副逆來順受的“小媳婦”模樣,四妹的眼神里再次流露出鄙視與不屑,而且日見愈濃。

四妹不知啥時迷上了打麻將,一開始只是抱著兒子,帶著女兒觀戰,后來干脆讓女兒在一邊玩,自己則抱著兒子實地演練起來,身上一點私房錢沒幾天就光了,只好抱著兒子站在別人身后看著,心里卻像貓抓似的奇癢難耐。回到房里,就逼著丈夫去找婆婆要點錢,可當錢駝子在母親面前吞吞吐吐之時,其母斷然拒絕,甚至故意揚高聲調罵道:“起家猶如針挑土,敗家猶如浪淘沙。”錢沒拿到一分,反而受到奚落,再看丈夫那可憐巴巴的熊樣,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又不好罵出聲,冷著臉,橫著眼,晚上睡覺自是離得甚遠,留給他的是一個冰冷的側身。他更節約了,但凡一分一厘都偷偷交給媳婦兒,可那三瓜倆棗根本入不了四妹的法眼。

麻將桌上的四妹一掃平日的冷漠,笑聲清脆,尤喜那些個男人講講葷段子,笑的更是花枝亂顫,更有膽大的,會趁洗牌之時摸一下四妹那白皙柔嫩的小手,一來二去,四妹與其中一個開拖拉機的關系開始曖昧起來。錢駝子勞作回來,時常會跑去照看孩子,好讓四妹安心打牌,可四妹卻一臉的嫌棄:“你帶著孩子回家吧,他吵的我頭疼。”錢駝子極不自然的“嘿嘿”一笑:“我一會就帶他回家。”很快他就看出了一些端倪,四妹與“拖拉機”眉來眼去;洗牌之時,四手故意相碰;彎腰替孩子撿糖之際,甚至看到兩腳……心在被人宰割,氣得怒火中燒,可他卻不敢吭出一聲,默默地帶著孩子回家,等媳婦回到家,他依然像往常那樣好生伺候著,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會聽到自己心碎之聲,會痛的麻木不仁。

風言風語很快傳到錢母耳中,她又氣又羞,氣兒子懦弱無能,羞錢家的臉面被辱。一次趁四妹正沉浸在牌局的歡樂之中,錢母抱著孫兒,拉著哭哭啼啼的孫女,氣勢洶洶的闖進門里,直接把孩子往四妹懷里一揣,擰著眉頭怒聲喝道:“希玉一天到晚在田地里忙,好不容易回來歇會,還要幫著帶孩子,你是他女人,要曉得心疼自己的男人。你們這些閑的發悶的人,以后少喊四妹玩牌,她還有兩個孩子要帶。”四妹自知理虧,可大庭廣眾之下被這樣呵斥,她頓覺顏面掃地,氣呼呼的抱著兒子揚長而去,任女兒尖銳的哭聲在她身后緊追不舍。

那次之后,四妹有所收斂,可錢母的身體卻有了異樣,咳嗽不止,痰中帶有血絲,日漸消瘦,越來越虛弱,藥吃了不少,就是不見好。一日趁媳婦不在眼前,錢母伸出瘦骨嶙峋之手,示意兒子坐在他身邊,她緊緊拉著兒子的雙手,淚水瞬間在臉上縱橫交錯,哽咽著囑咐道:“娘……要走了……娘……放心不下你……還有孩子……娘走后……你不能再這么……懦弱了……你要好好……看牢四妹”一陣猛烈的咳嗽讓錢母直面容慘白,直翻白眼,嚇得錢駝子左手拍其背,右手撫其胸,“娘,兒子全記下了,你別再說話了,好好休息一會。”話音剛落,錢母頭一偏,兩手無力地垂下,死在了兒子的懷里。

出軌

葬了錢母,錢家的積蓄已經蕩然無存了,兩個孩子嗷嗷待哺,四妹早已養成好逸惡勞的習慣,三張嘴朝著錢駝子要飯吃呢,他開始沒日沒夜的在田地里揮汗如雨,而四妹則明目張膽的坐在麻將桌上打著牌、調著情,再加上她愛吃又愛穿,農業那點收入哪里夠她浪蕩幾天呢?沒錢打牌了,她就大罵丈夫沒出息,甚至揚言要離婚。錢駝子在她面前就像個龜孫子,那頭恨不得縮到褲襠里。

打工潮剛剛興起,村里的年輕人陸續出去了。四妹就攛掇丈夫出去,他囁嚅道:“我一沒手藝,二沒文聘,外表也不行,誰會要我呢?再說家里的田地誰種呀?”“你不出去,怎么知道不行呢?光靠田地,我們娘三都得跟著你喝西北風,家里的地我來種。你要真的不愿意出去,那我出去,你在家帶孩子種田地吧!”四妹如炮仗一樣“噼里啪啦”搶白了一通。

沒幾天,錢駝子就踏上了遠上BJ的打工之路。四妹更是肆無忌憚起來,借著農忙的由頭,找到“拖拉機”用拖拉機幫忙打稻谷,“拖拉機”殷勤備至,對她家的農活大包大攬,還不收一分錢,她自是感激涕零,晚上在家燒好飯菜,買了白酒,早早把孩子哄睡下,然后兩人你一盅我一盞的對飲起來,男的醉眼迷離,女的面若桃花,直喝的雙雙滾倒在那張闊大無比的大紅床之上……

“拖拉機”的老婆很快打上門來,兩個女人扭成一團,頭發被扯得紛飛,臉上抓痕累累,個矮力小的四妹很快就敗下陣來,急匆匆趕來的“拖拉機”上前給了自己女人兩個耳光,拉著老婆回了家,也不知他用了啥魔法,自此他老婆對他和四妹的事不再過問,甚至還和四妹姐妹相稱,農忙時更是賣力的與丈夫一起幫助四妹。四妹見“拖拉機”如此真心待她,對他更是死心塌地。

錢駝子跌跌撞撞的在大京城待了一個多月,四處求職,四處碰壁,他舍不得住旅館,一到擦黑,就偷偷縮到天橋下,盡管那兒蚊蟲肆虐,炎熱難當;為了節約開銷,他每天早上就買好三個大饃,每餐就著自來水哽咽下一個干硬冰冷的大饃。

眼看自己即將囊空如洗,錢駝子想過回家,可恐懼四妹那飽含鄙夷的謾罵、殺人如刀的眼神。一天清早他痛苦的徘徊在繁華鬧市中,無奈的坐在一座座高級寫字樓對面的一處樹蔭下,樹蔭下還有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長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可卻坐在一個小馬扎上給人擦皮鞋。錢駝子斜睨著看向他,眼中流露不屑與質疑:這么健康的體魄,干啥不好,這個能掙幾個錢,準是個懶散之人。他正欲起身離開之時,一些個穿著考究的男女陸續來到樹蔭下坐在那個擦皮鞋的對面,那個男人手腳麻利的給客人的鞋子去除灰塵,上油,摩擦,只擦的那一只只鞋子油光锃亮,客人滿意而歸,隨手丟在紙盒的錢讓錢駝子瞪大了雙眼。他在心里盤算了一下,就在那上班前的半個小時內,那個男人至少賺了二三十。

錢駝子從此干上了擦皮鞋的活,他活干得好,價格公道,所以生意挺好的。干了一段時間之后,他很快發現修鞋補鞋來錢更快,于是他的業務又增加了一項,有些人看他殘疾,人又老實,還會多給點小費。橋洞他不敢住了,他怕那些個流浪漢會半夜趁他睡熟偷走他的錢,租了個幾平米的地下室,盡管里面陰暗潮濕,密不透風,可總比橋洞強多了,他舍不得買床,就去附近的工地偷偷拿來一些磚塊與木板搭了個簡易的床,買了個煤油爐與小鍋,地方太小,一燒菜就煙熏火燎,房東差點趕他出去,他嚇得每天早晚只用爐子下面、煮稀飯,最奢侈的不過在面條里放點菜葉,中午依然帶上兩個干硬的饅頭。每天他收攤極晚,回到住處的第一件事就是數錢,眼里的光芒萬丈,他每個月定時給四妹匯錢,幾乎傾囊而出。睡在那張冰冷干硬的床上,他經常孤獨的落淚,他想四妹,想孩子,想回家……

年關逼近,他更是起早貪黑的干,就想著多帶點錢回家,給四妹和孩子各買一套新衣,讓四妹能對自己一展笑顏。一日街上擺攤,正好碰上同村的狗子,兩人聊了幾句,狗子中途回去了一趟,錢駝子趕緊打聽家中一些情況,狗子是個口沒遮攔的家伙,事無巨細的描述了他家里的事。他聽后,面容扭曲,坐在小馬扎上,手腳發抖,連狗子起身道別都沒回應。

明天回家,買好車票,錢駝子找了個公用電話亭撥通了村中小賣部的電話,對方接了電話,讓他二十分鐘后再打來。在等待對方喊四妹來接電話的這個時間里,錢駝子絲毫沒有喜悅之情,內心深處極度的凄寒。再次撥通電話,四妹接了,他不知說啥好,怔了半天,四妹罵咧咧起來:“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你當電話不要錢那!”“我明天回家,大概后天早上七點左右到家,你可記牢了,七點左右到家,別忘了,我是后天早上七點左右到家……”他反復強調著“七點左右”,似乎在提醒四妹什么,四妹不耐煩的說道:“啰里啰嗦的,我管你幾點回家,沒事我就掛了。”話音剛落,“啪”的掛了,扭身就走,只留下“嘀嘀嘀”的忙音給遠方的丈夫。

車子一路順暢,五點半就到了村門口,他看看手表,沒有急著回家,而是去了村口堂哥家以口渴為由一直坐到七點才回家,回家的途中正好碰到小跑的“拖拉機”,“拖拉機”滿臉尷尬,臉紅的像猴子屁股。錢駝子一看他那樣,啥都明白了,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內心就像被人捅得千瘡百孔,恨不得上去喝其血、食其骨,“拖拉機”嚇得夾緊屁股溜之大吉。

喪妻

年一過,錢駝子又出門打工去了,每次回家必會電話通知四妹確切的時間。四妹仍舊留守家中照顧兩個娃兒的起居生活,仍舊與“拖拉機”儼如夫妻,雙棲雙宿。

這樣相安無事的過了好多年,兩娃兒由于疏于管理,初中沒讀完就早早輟學了。錢駝子過年回家,與四妹商量一家人都去京城打工,四妹立馬冷臉回絕,可倆孩子想去,都苦苦哀求。四妹一時心軟答應了,事后后悔莫及,她一刻也不想離開“拖拉機”。

約定全家出去打工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四妹以家里要收收撿撿,還沒有找好落腳點為由讓錢駝子先走,她和倆孩子隨后就到。錢駝子怎能不知她心中的小九九,他不能點破,只好獨自先行。他剛出門的當天晚上,四妹就與“拖拉機”小別勝新婚起來,四妹突然偎依在“拖拉機”的懷里啜泣起來,“拖拉機”一臉驚慌與心疼:“怎么了,四妹?”四妹抽抽噎噎的講了原委,“拖拉機”緊緊抱住四妹,將她箍得透不過氣來:“不要離開我!”四妹哭的更是傷心,仿佛生離死別一般。“要不我也去BJ打工吧,反正在家開拖拉機也掙不了幾個錢……”話沒說完,四妹破涕為笑,對他又親又吻。

她帶著孩子坐著火車去往BJ。“拖拉機”隨后幾天也孤身一人來到BJ,很快就打聽到四妹的住處,知道錢駝子與孩子在外做事,獨留四妹在家燒飯洗衣,心里喜不自禁,趕快在她附近租好房子,偷偷找到四妹,上演起“暗度陳倉”的把戲。

倆人的把戲最終在錢駝子因為鬧肚子提前回家被徹底拆穿了,錢駝子氣的抄起木棍要掄下去,四妹一個箭步擋在“拖拉機”身前,錢駝子氣的眼淚橫飛,全身戰栗,四妹杏眼怒睜,絲毫沒有羞恥之感,兩人僵持著,“拖拉機”見機從后門溜走了。錢駝子扔下木棍,擲地有聲,仿佛要把一肚子的怒氣摔個粉碎,他吵四妹吼道:“我也是個活生生的人那,我一忍再忍,你就不能留點面子給我嗎?”四妹輕蔑的一笑:“你干嘛要忍,有本事你發火呀,有本事你打我呀,還不是怕我跟你離婚嗎?我告訴你,我從來就沒愛過你,跟你在一起,我有種要吐的感覺,只有跟他在一起,我才感覺自己是個女人。”“啪”一記響亮的巴掌聲,五個碩大的手印落在了四妹的臉上,四妹聲嘶力竭的吼道:“你個丑八怪的東西,敢打我。”說完奪門而出,錢駝子愣在原地,很快清醒過來,后悔莫及,追將出來,可是一切都晚了。他猛的給了自己一巴掌,然后一屁股坐在門前的臺階上,抱頭痛哭起來……

四妹跑了,和“拖拉機”一起跑到別的城市了,杳無音信。錢駝子拖兒帶女的過了兩年,個中的艱辛自不必說,真是聞者落淚。第三年春節,那天是大年三十,錢駝子帶著一雙兒女早早起來祭拜祖先,回到家時,驚愕的發現四妹側身睡在床上,頭發竟然白了一大片,面容枯槁,被子覆蓋的身子蜷縮一團,瘦小如無。倆孩子欲開口叫醒她,被錢駝子揮手制止了。

一覺醒來,錢駝子端來一碗熱騰騰的肉絲面放在桌上,四妹吃力的爬起來,狼吞虎咽的吃下了一整碗面條,似乎還有意猶未盡之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尤其看到她一臉的病態更是心如刀割,他囑咐孩子們啥都別說,啥都別問,好好照顧她。

四妹得了肝癌,而且是晚期。“拖拉機”拋棄了她,她無處可去。錢駝子拿出所有的積蓄,帶著她去往各地尋醫問藥,錢花光了,人也死在了外地,只帶了一個骨灰盒回了家。

子囚

安葬好四妹,家徒四壁。錢駝子又帶著兒女去了BJ,他拼命的悶頭干活,深情落寞而哀傷。

女兒嫁了外地,他本不答應,無奈女兒要死要活的,他不想逼她,不想讓她像她娘那樣婚姻不幸福。很快女兒就生了外孫,每次小外孫來,他才會笑一笑,生活似乎又有了些許樂趣。

一次年后,突然接到女兒的電話,她在電話里哭的稀里嘩啦,傷心欲絕。原來女婿在外沾花惹草,還把一個姑娘的肚子弄大了,逼著女兒跟她離婚,女兒不離,他甚至動手把女兒打的鼻青臉腫。錢駝子恨不得飛過去,殺了那個小畜生,他和兒子匆匆趕往女兒家。女婿一家冷漠至極,連杯熱茶都沒有,女兒消瘦的一陣風都能吹走,再把女兒留在這個家,非要了她的小命。錢駝子讓女兒把孩子留下,可她死活不肯,對方正求之不得,還以孩子為籌碼:要孩子可以,一分錢贍養費都別想要。

帶著女兒與外孫回到家,村里愛嚼舌根的人喜在背后說三道四,指指點點,錢駝子總感覺自己被千人罵、萬人唾,他幾乎從不出門,萬不得已必是把自己包裹嚴實,目不斜視,以極快的速度走過人們的視野。

他與兒子女兒商量著過幾天就一起出去打工。那天傍晚,寒風刺骨,他站立在門前枝丫驚悚的梧桐樹前等候兒子女兒回來,左等不來,右等還不來,他的短脖子都似乎伸長成了長頸鹿。暮色仿佛一塊巨大無邊的黑布,刷一下就遮住了天地間的光亮,黑的迅速而恐懼,他害怕天黑路難走,剛準備拿把電筒去迎迎孩子們,忽然看見兒子騎著借來的摩托車向家狂奔,一路哭泣,他心里一陣心慌,幾乎暈厥。

下午兒子帶著女兒、外孫去集鎮上玩耍,沒想到回家的途中,一老太太從一路口沖出,車速一時減不下來,老太太當場昏迷,小外孫被慣性拋到十米之外,生命垂危。

錢駝子與兒子趕到醫院,哭聲充斥整個醫院,老太太死了,小外孫也死了,女兒哭的撕心裂肺。錢駝子與兒子奔到血跡斑斑的小外孫面前,哭的肝腸寸斷。他倆的哭聲激怒了老太太的家人,幾個年輕人掄起拳頭就打,嘴里罵個不停:“你們還我奶奶的命來。你們還有臉哭。”

醫生報了警,對方才罷了手。父子倆被打的頭破血流,爬將起來,顧不得身體的傷痛,手上作揖,嘴上不停的賠不是,可對方就是不依不饒。最后警察出面調解,對方要求一次性賠償三十萬,要不就把肇事者送入監牢。錢駝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停的磕頭,苦苦哀求道:“錢我們一定賠,求你們讓我們分年給,他媽剛得肝癌去世,家里的錢全花光了。”“我們才不管那么多,你就是借也要把這三十萬弄到,否則就讓你兒子蹲大牢。”對方氣勢洶洶,根本就沒有商量的余地。“你們要是怕我們到時候抵賴不給錢,我們可以立字據,不行我們還可以付這三十萬的利息,求求你們放過我兒子吧,他也是無心之過。”錢駝子把頭磕得鮮血直淋,可對方絲毫不松口。

錢駝子眼睜睜的看著兒子被警車帶走,整個人就像掉進了冰窖,他恨不能推開那些個警察,大叫著告訴全天下的人:“我兒是個乖孩子,他這次真的是無心之過,為什么你們就不能放過他呢?”可是他卻無力喊出聲,癡愣愣的看著警車遠去,那一聲聲呼嘯的警車聲像一把把利劍將他的五臟六腑切割如碎。

自殺

錢駝子一下子病倒了,啥也不吃,啥也不喝。女兒哭著告訴父親:“阿爸,你一定要堅強,你要是走了,我和弟弟咋辦。我聽人家說,只要早日把那三十萬給了對方,對方到法院撤訴,弟弟就可以早日回家,你快點好起來,我們一起掙錢。”

錢駝子撐著病體爬起來,吃了一大碗面條。第二天就催著女兒出去打工,等自己身體好了,就馬上趕過去。為了安慰父親,女兒含淚告別了剛剛入土的母親與孩子,背上行囊,淚流滿面的離開了父親。

女兒剛走,錢駝子拖著病體,立馬帶著自己的工具來到集市給人修鞋補鞋,他要抓緊時間湊齊那三十萬。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數錢,可這些個零散的鈔票讓他看不到一絲希望,甚至有些絕望。

端午將近,他想兒子想得極盡瘋狂,迫切的想去監牢看看兒子,可路途遙遠,路費昂貴,他在母親與四妹墳頭哭的天昏地暗,訴說思兒之情。村中人憐他,自發為他捐了一千塊錢,他死死捏牢那些個錢,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只知不停的鞠躬。

準備第二天去看兒子,當天晚上,他收拾好衣物,炒了兒子最愛吃的醬拌肉,一切準備妥當后,他顫抖著手去掏藏在懷里的那一千塊錢,當摸到那空癟癟的口袋之時,他一下子急了眼,馬上脫下衣服將口袋翻了個底朝天,錢丟了,他開始在家四處尋找,把床草都抖得根根零落。

希望徹底破滅,他絕望得癱坐在地,靈魂開始出竅,母親和四妹在向他招手,他站立起來,跟著她們前行,喝下了她們遞過來的“忘憂湯”。村民們發現之時,人在家中死了近一個星期了,已經腐臭糜爛,來不及等他女兒回來收斂了。村民們將他安葬在四妹的旁邊,那天正是四妹“滿七”的日子。

兩座黃土培成的新墳,密密斜斜的陰雨,跪在墳前號慟崩催的女兒,還有高強之內哭得淚干腸斷的兒子,這一切都在泣訴他那彎曲的一生……

清露微光 · 作家說

上起點讀書支持我,看最新更新 下載App
推薦
舉報
主站蜘蛛池模板: 奉节县| 康保县| 芦山县| 方正县| 天峻县| 象山县| 安西县| 北安市| 德昌县| 诸暨市| 华阴市| 凤台县| 聂荣县| 邵武市| 饶阳县| 丹凤县| 乐都县| 土默特右旗| 南江县| 伊宁市| 华宁县| 华池县| 云安县| 浦北县| 保康县| 获嘉县| 新建县| 黄龙县| 隆德县| 普格县| 吉木萨尔县| 连云港市| 临江市| 喀喇沁旗| 中阳县| 龙胜| 中江县| 临泉县| 乌苏市| 新郑市| 交城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