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十七分，林夏的手機在鋼化玻璃桌面上震出細碎的嗡鳴。她剛改完第三版活動方案，指尖還殘留著鍵盤的溫度，屏幕上「星耀傳媒王總」的來電顯示像根突然繃緊的弦，在深夜里格外刺眼。

「林經理，出事了。」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刻意壓低的顫抖，「品牌方凌晨突擊查數據，說我們提供的直播互動量有問題——」話尾被電流聲吞掉半拍，王總的呼吸聲突然沉重，「他們要求立刻召開緊急會議，指定要你到場。」

簽字筆在A4紙上劃出歪斜的墨跡。林夏盯著屏幕右下角的時間，后頸泛起細密的冷汗。這個由她全程跟進的美妝品牌「雪肌之約」新品發布會，上周剛以「48小時破億播放」的數據登上行業頭條，此刻卻像精心搭建的紙牌屋，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搖搖欲墜。

「數據是你們技術部提供的原始報表。」她按住太陽穴，強迫自己保持冷靜，「現在讓我背鍋？」

「林夏，聰明人不說糊涂話。」王總突然換了語氣，背景里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品牌方明天要敲鐘上市，這種節骨眼上出數據造假丑聞，誰擔得起？你最好現在就把責任攬下來，公司會給你補償——」

通話突然中斷。林夏盯著手機屏幕上的「已掛斷」提示，指腹在鎖屏鍵上按出紅印。辦公桌上的臺歷被空調風吹得翻頁，四月八日的日期上畫著醒目的紅圈，那是她計劃向公司申請升職的日子。

微博的特別關注提醒突然彈出。她鬼使神差地點開，熱搜第三的「雪肌之約數據造假」詞條像塊燒紅的烙鐵，評論區的數字正以每秒二十條的速度瘋漲。第一條熱評是藍V賬號「行業觀察報」的轉發：「某公關公司項目經理為求業績，竟聯合第三方刷量，直播畫面里的『百萬互動』不過是AI生成的虛假繁榮。」

往下滑，污言穢語像潮水般涌來。「公關婊滾出行業」「收黑錢的時候怎么沒想到報應」「建議查查她背后的金主」，配圖里不知誰截了她在發布會上的照片，西裝革履的側臉被P上濃艷的紅唇，配文「數據造假女魔頭」。

手機在掌心發燙。林夏突然想起三個小時前，母親在家族群里發的消息：「表妹的孩子都會打醬油了，你什么時候帶個像樣的男朋友回來？」那時她正忙著核對直播數據，隨手回了個「加班」，換來母親長達二十分鐘的語音，核心只有一句：「你這么拼命，不過是想證明自己不是沒人要的野種。」

床頭柜上的香薰機還在吐著薰衣草霧氣。她踉蹌著走到客廳，落地窗映出自己凌亂的身影——白襯衫領口蹭到了打印機的碳粉，睫毛膏在眼下暈出淡淡的青黑。突然，玄關處傳來「啪嗒」一聲，像是有重物砸在地上。

防盜門后的貓眼漆黑一片。林夏攥緊手機，指腹懸在110的撥號鍵上，緩緩蹲下身。門墊上躺著個沒有寄件人的牛皮紙箱，封口處用紅筆歪歪扭扭寫著「林夏收」，拆開的瞬間，一股濃重的鐵銹味撲面而來。

帶血的芭比娃娃滾落在地，金色假發上粘著暗紅色的液體，塑料眼珠直勾勾盯著天花板。娃娃頸間纏著張紙條，打印機打印的宋體字在燈光下泛著冷光：「下一個就是你。」

報警電話接通的瞬間，門外傳來重物撞擊的悶響。林夏猛地抬頭，透過貓眼，看見走廊的聲控燈亮了又滅，暗紅色的液體正從門縫底下緩緩滲入，在米白色的地磚上蜿蜒成扭曲的圖案。

「您好，這里是110——」

「我……」她的聲音卡在喉嚨里，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墻紙，直到掌心滲出血珠，「我家住在明珠花園3棟2301，有人往我家門口潑紅漆，還有威脅信……」話到最后突然哽咽，她拼命咬住嘴唇，卻聽見自己帶著哭腔的尾音，「我只是想證明自己值得被愛……」

警笛聲在遠處響起時，林夏才發現自己癱坐在地上，后背貼著冰涼的瓷磚。手機屏幕不知何時亮起，母親發來三條未讀消息：「你表妹明天訂婚，你要是沒時間回來就算了，反正你眼里從來沒有這個家。」

凌晨三點四十二分，兩名警察在門口做筆錄。年輕的女警注意到她發抖的指尖，遞來一張印著警徽的紙巾：「這種情況我們見過，最近網絡暴力的案子特別多。」

「謝謝。」林夏盯著紙巾上的國徽，突然想起上周在公司例會上，她力排眾議拒絕了某游戲公司的「黑粉營銷」方案，總監當時意味深長的笑：「小林啊，在這個行業，太干凈是賺不到錢的。」

筆錄結束時，窗外泛起魚肚白。林夏站在落地窗前，看著警察的巡邏車消失在路燈下，突然聽見手機接連震動。工作群里，總監@全體成員：「鑒于雪肌之約項目出現重大失誤，即日起暫停林夏項目經理職務，由徐曼經理全面接管。」

最新一條熱搜不知何時爬上了第一：「公關女經理被曝住址，網友自發『上門討說法』」。評論區里，有人貼出了她小區的大門照片，配文「正義永不遲到」。私信箱里躺著999+未讀消息，點開第一條，是段十秒的語音：「林夏，你還記得高三那年嗎？你搶走了本該屬于我的市級三好學生，現在報應來了吧？」

太陽穴突突地跳。林夏認出那是高中同學陳小雨的聲音，那個總躲在教室后排的女生，曾在她的課桌上刻過「賤人」兩個字。但此刻她沒時間細想，因為手機再次響起，來電顯示是「媽媽」。

「喂？」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正常。

「你是不是上熱搜了？」母親的聲音帶著不加掩飾的嫌棄，「剛才樓下張阿姨問我，說你是不是在外面做見不得人的事，人家都把紅漆潑到家門口了——」

「媽，我現在沒空——」

「沒空？」母親突然提高嗓門，「你還有臉說沒空？你看看你現在像什么樣子？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整天跟數據、報表打交道，連個正經對象都沒有，現在還惹上這種事，你讓我怎么出去見人？」

林夏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望著滿地狼藉的紙箱和帶血的玩偶，突然想起十七歲那年，母親在家長會后當眾撕毀她的年級第一獎狀：「考第一有什么用？你爸還不是跟狐貍精跑了？你跟你爸一樣，都是讓人惡心的東西。」

「我要掛了。」她聽見自己說，聲音平靜得可怕，「警察還在門口，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你敢掛我電話？」母親的尖叫透過聽筒刺得耳膜生疼，「我告訴你林夏，你最好乖乖辭職回來，別在外面丟我的臉！你以為你拼命工作就能擺脫你爸的基因？做夢！你們父女倆都是天生的掃把星——」

電話被掛斷的瞬間，林夏突然笑了。她笑著走到廚房，打開水龍頭，任冷水沖刷著手掌的血跡。鏡中的倒影漸漸清晰，眼尾的淚還沒干，嘴角卻扯出個倔強的弧度。這是她二十八年來，第一次在母親的指責后，沒有陷入自我懷疑。

或許，這就是報應吧。她想，那個總在深夜里反復播放的童年片段，那些藏在完美主義背后的自卑，此刻都隨著門外的紅漆，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慢慢發酵。

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條陌生號碼的短信：「林小姐，我是江沉，專攻網絡暴力案件的律師。你的事情我已經關注了，如果你需要幫助，請明天下午三點到星途律師事務所找我。」

窗外，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照在帶血的玩偶上。林夏盯著短信里的「江沉」二字，突然想起上個月在新聞里看到的那個公益律師，他曾為一個被網暴的中學生打贏官司，當庭指出「輿論不是兇器，但躲在屏幕后的惡意，同樣需要法律的制裁」。

她刪掉短信，打開備忘錄，開始逐條記錄今晚發生的事。筆尖劃過「威脅信」「紅漆」「母親的指責」，最后停在「江沉」這個名字上。或許，這是她在這場風暴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凌晨四點，林夏趴在餐桌上睡著了。筆記本電腦屏幕上，雪肌之約的項目文檔還停留在最后一次修改記錄：「建議增加用戶真實反饋環節，避免數據虛高風險。」旁邊的咖啡杯早已涼透，倒映著窗外漸漸亮起的城市，像極了她此刻破碎卻仍在堅持的世界。

這是她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個夜晚，卻也是一切的開始。當第一波朝陽爬上寫字樓的玻璃幕墻時，林夏并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里，她會遇見那個叫江沉的男人，會在法庭上聽見母親的錄音，會在真相揭曉的瞬間，看見自己藏在完美面具下的裂痕——而這些裂痕，終將成為光照進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