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刮起,掛在門外的傘燈怦然一聲突然掉落。
“啊呀媽呀!燈籠怎么掉了下來?”一名掃地的家丁驚恐哭喊,仿佛要人頭落地似的。
掉落在地上的傘燈赫然印著“清河”二字。
他跌跌撞撞未撿起損毀的傘燈,反跑進屋內找主事管家去。
古姐聽后深知不妙,糾結一番,終究平靜通報張根譚。張根譚未加責怪,只淡淡道:“去把修傘燈的工匠找來,將跌壞的傘燈修一修吧?!?/p>
言畢,他又一頭扎進那堆堆積如山的賬本里,繼續忙活。他需趕在天黑前點算府內生意,方能與外商蹉商。
“老爺,我先去安排?!惫沤阃顺鰰俊?/p>
恰好,張老太戴著花冠緩步而來:“阿譚,今晚你是否約了外商商討香料事宜?”
“啊,阿娘你怎來了?”張根譚抬眼。
“可記得我借給戲子那頂鳳冠?”張老太突然發問。
張根譚抬頭望著張老太皺眉,“怎么啦,阿娘?”
張老太緩緩走到書桌前,俯身對上張根譚那雙掛著黑眼圈的眼睛,“鳳冠上鑲嵌著百顆南洋珍珠,皆由我爺爺辛苦派人采得。我不愿遭人覬覦。”她目光尖銳如刀,“那班戲子走了?鳳冠至今好像還沒歸還于我?!?/p>
“阿娘,我知道。戲子的鳳冠太過陳舊,有失張家顏面您才借給花旦佩戴的?!睆埜T吸了一口氣說道。
透過銳利的眼神,張根譚其實看見張老太的不悅。要是鳳冠因為借出去而丟失,恐怕他如貓咪有九條命也不夠償還。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液,“阿娘,放心,等戲子醒來后,我定親自幫你取回來。”
“甚好?!睆埨咸艥M意的點頭,收起那雙銳利的眼神。“另一件事,你妹妹歸家多日,也不見你為她接風洗塵。我壽宴那日她可是幫了大忙啊……”
張根譚擠出一絲苦笑:“阿娘,等我處理完今晚的事宜,明日就會讓秀秀去安排這一些的,您老人家就別太操心這些?!?/p>
“哦,記得咯。那么阿娘就不打擾你了?!睆埨咸裘季従徸叱鰰?,順道把房門關上。
書房里才陷入片刻寧靜。張根譚長嘆一口氣,摘下掛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捏了捏有些發疼的雙眼。
“咚咚——”
“誰?”他不耐煩吼道。
門悄悄打開了,露出一條縫,隨后一身祖母綠襖裙打扮的蕭姨娘,端著一盅補品徐徐走進來。
“老爺,是我!你是不歡迎翠翠嗎?”蕭姨娘捧著補品撒嬌道。粉綠色的瓷盅擺放在褐色的托盤上,放到茶幾上,“老爺,最近我看你老是睡不好的,氣色都差了許多,就擅自主張給你燉了一些補氣養血的補品,你不會怪翠翠吧?”
見到蕭姨娘,原本不悅的煩躁心情,張根譚立即一掃而空。他站起來,走到蕭姨娘身邊,從后方環抱著她的纖細柳腰,“哪里話,老爺我何時會不歡迎你,哪里舍得責怪我家懂事的翠翠呢?”語畢,他在蕭姨娘粉白的臉蛋上印上一個印記。
蕭姨娘笑說,“好了,你不害臊嗎?補品可要趁熱吃才有效?!?/p>
“呃……知道了……可我偏要你喂?!睆埜T將準備要將補品倒出來給他享用的蕭姨娘一把轉過來,面對自己。
“調皮!”蕭姨娘將食指擺到他的薄唇上。
“不可以嗎?”張根譚眨眨眼,一臉哀求道。
“好,當然可以??赡氵@樣揉著我,我要怎么喂你呢?”蕭姨娘笑得如花似玉反問道。
“我聰明的翠翠一定有辦法的?!睆埜T繼續耍嘴皮道。
“油腔滑調!”蕭姨娘一把推開張根譚,給他倒好補品。
熱騰騰的補品倒入粉綠色的瓷碗里,蕭姨娘一邊攪拌,將溫熱的補品稍微吹涼才送進張根譚的嘴里。“好吃嗎?”蕭姨娘眨眼微笑。
“呃……”刺鼻的味道立即在張根譚的舌尖蔓開,“難吃……”
“專為老爺燉了三個時辰呢。”蕭姨娘哄著張根譚道。
“好,我不會糟蹋了你對我的心血的。”張根譚不大愿意,可還是乖乖拿起瓷碗仰頭一飲而盡。
張根譚雙頰變得緋紅,頭有些昏沉,放下手中的瓷碗?!按浯?,你給我喝了什么,怎么好熱啊……”
“氣血循環佳的補品當然會覺得熱一些,老爺這里又沒人,我幫你寬衣?!笔捯棠镉袷忠呀洿钤趶埜T藏青色暗花的立領馬褂上,解下一顆又一顆的盤扣。
張根譚眼前變得模糊,頭腦沉沉,他跌坐在褐色的皮革沙發上,搖一搖頭。“翠翠,我頭暈……”
蕭姨娘笑臉立即在他面前放大,“暈就對了,好好睡一覺吧。”
語畢,張根譚眼前一黑,不省人事。長期伏案工作的張根譚身子外強中干,蕭姨娘給予的“補藥”基本上算得上是一杯倒。確認了張根譚一時半刻不會醒來后,蕭姨娘不屑嘖了一聲,立即甩開張根譚的手,起身厭惡道:“若非給阿生醫病,才不會讓你多碰我,揉得我雞皮疙瘩,惡心死了。”
她揩掉張根譚親吻在自己臉上的口水,不浪費時間立即開始翻箱倒柜。眨眼,她就在書桌里翻出一張即將與外商簽署的契約和張家店鋪的地契。她動作利索的將來能兩份契約藏進自己的衣兜里,然后將四周收拾干凈,若無其事的將補品燉盅端出書房。
她小心翼翼的將書房房門關上。
黑貓靜踞在瑰色窗臺外,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搖著尾巴無聲尾隨蕭姨娘。
走出書房,她將燉盅交給一個丫鬟去處理,自己則往側苑的方向走去。側苑較為偏僻肅靜,很少人會到那邊。四處種滿了高大的大樹,綠樹成林的側苑里處處透著陰涼的氣息。那日傷重的戲子全部都安置在這個側苑靜養。
蕭姨娘來到側苑,推開了客房,溜進里頭看了看阿生。阿生就是那日在《牡丹亭》里飾演杜麗娘的花旦,他的全名為玉翎生,是玉家班里,的最著名的花旦。
木門輕輕關上,蕭姨娘看到了躺在羅漢床上的玉翎生。
“阿生,你好點了嗎?”蕭姨娘小心坐在他身旁關心詢問道。
玉翎生睜開眼,精神不是很好,望了一眼蕭姨娘,“我……還好,傷口還是有點疼,倒是你……怎么來了?”他大口喘氣,艱辛的想要坐起來,與蕭姨娘齊高并肩而坐。然而,他現在的身體贏弱,根本沒有多余的力氣讓他隨意亂動。
蕭姨娘見狀立即將他扶起來,讓他倚靠在自己的身上,“你要是疼就別亂動,將傷口扯裂了,要怎么辦?”
“沒事的,我自有分寸?!庇耵嵘那嗝分耨R平靜說道。
“還說沒事,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可是嚇死我了?!笔捯棠镱D了頓,“要知道,要是你一個沒處理好,走了,把我一個人孤零零丟在世上的話,我如何是好?你可有想過?”
“那么你就待在張府里,好好做你的姨太太,過著榮華富貴,不愁吃喝的生活?!庇耵嵘脑挌獾檬捯棠镫U些要吐血身亡。
“你就那么舍得啦?好,你個負心的家伙,早知我就不要冒險偷契約?!笔捯棠镆徽婆脑谟耵嵘男靥派希Χ炔淮螅勺阋宰屖軅挠耵嵘吹眠谘懒妖X。
“嘶~你輕點!”玉翎生壓低聲音不敢亂喊,以免驚動他人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你偷來的契約是打算交給誰幫你帶給他們?”玉翎生提眉詢問,“該不會是你自己送過去吧?”
“不行嗎?”蕭姨娘眨眨眼,不以為意道。她并不覺得這是一件多難的事。
“不可!萬萬不可!”玉翎生開始給蕭姨娘分析,“要知道一旦你被發現,張家找你的麻煩就不止是將你逐出家門那么簡單了。張家在南洋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沒把你大卸八塊已經算是最大的仁慈。”
蕭姨娘嘖了一聲,“張家才沒有你說的那么恐怖?!?/p>
“是嗎?你確定?”玉翎生蒼白的臉色越發疲憊難看,他已經難以維持坐直身子的姿勢。“太疼了,可以扶我躺下嗎?”
蕭姨娘沒說什么,只是搖搖頭,“好。躺下來,我順便幫你看看傷口?!?/p>
玉翎生躺下后,“有什么好看的,難看死了?!?/p>
“那么不愿意,是怕我粗手粗腳弄疼你了?”蕭姨娘沒好氣的懟了傷患道。
“你真是狗嘴里長不出象牙,這樣對你的青梅竹馬,你是這樣報答她舍身成大意的舉動的?”玉翎生仰頭望著蕭姨娘的側臉道。
“不是你說的嗎?要是你真的死了,就讓我陪著張根譚,陪張府一輩子的?!笔捯棠锘貞挥耵嵘?。
二人都不說話了,默默凝望對方,大眼瞪小眼的。蕭姨娘解開了玉翎生的白色衣衫,露出一圈又一圈纏繞在身上的繃帶。繃帶滲血,一朵朵紅的妖艷的點點紅花在白色的繃帶上開得觸目驚心。
許久,蕭姨娘才開口道:“都是我不好,不然你也不用受這些苦。”
“才不是,若不是我沒本事,現在你我都不會在這里,而你早就是我阿生明媒正娶的夫人了。”玉翎生失落的閉上眼睛不敢直視蕭姨娘。
“我蕭翠翠從來不是什么貪生怕死之人,不過是命運跟你我開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玩笑而已?!笔捯棠锘磉_說道。
“沒事的,這種日子很快就會結束的。到時候,你我帶上那頂鳳冠離去,然后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玉翎生一臉認真的給蕭姨娘規劃著未來。
蕭姨娘聽后,甜入心尖。眨眼,她便知這件事,是不可能實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