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荷花上的水珠一顆顆凝結在上頭。

“成何體統？現在都幾點了？”張老太沉著臉，對著朱秀秀責問。

朱秀秀咽了口唾液，不敢直視張來臺，生怕下一秒張老太就會勃然大怒，“我…我現在去找老爺過來。”整個飯桌上圍繞著一股低低氣壓，壓得沒人敢開口。張老太冷目一掃，朱秀秀不敢怠慢，立即起身去二樓將張根譚找來。

未等朱秀秀上二樓，張根譚已一臉疲憊的來到了飯桌，“抱歉，阿娘，是我姍姍來遲，讓大家久等了。”

“吃飯！”張老太臉色更沉，一聲令下，無人敢反駁，眾人只敢悶頭快吃。

橘紅色的咖喱拌飯，本是非常下飯的菜色，眾人如同嚼蠟，吃得極為緩慢，難以下咽。

眾人只能默默進食，有的甚至不敢多抬頭望一眼張老太，深怕一個不小心惹禍上身，被張老太的怒火燒得一干二凈。張老太斜睨了張根譚一眼，“忙的連時辰也不看了？”

“阿娘，對不住。下不為例，方才只是不小心睡過頭，沒留意時間，還請阿娘莫怪。”張根譚立馬解釋，顯然并為全盤托出。

蕭姨娘臉上掠過一絲微妙的表情，破天荒地沒像以往一樣立刻搭話，替張根譚打圓場。她只是捏住那柄精美的銀湯匙，垂首默默吃飯。

張根譚嘴角微抽，擠出一絲尷尬笑容，“阿娘，您也餓了，不說這些，快吃吧。”

本來就在氣頭上的張老太聽后愈發惱怒，猛然一拍桌子，“哼！現在我氣飽了，你們就慢慢吃。秀秀，扶我回房。”

可憐的張家主母朱秀秀，還沒吃到兩口飯，便像張老太的貼身奴婢般小心侍奉，捺著性子扶老太太一步一挪地走回二樓的臥房。

望著兩位消失在樓梯口的女性背影，張根譚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可他實在無暇分心安撫女眷，更要緊的事情要處理——外商威廉即將到訪，他自顧不暇，哪里還有閑情雅興去關注老母親的心情？

“阿爹，待會威廉先生到來，我們可否要預備些什么？”張立初邊用手帕擦去手上飯粒與咖喱汁邊問道。

張根譚抬眼，看向張立初，“呃…你去趟側苑，問問戲子討回那頂你阿嬤的鳳冠。”

張立初深深吸了一口氣，臉色不悅卻不敢違抗他家父親，半晌才應道：“…好的，阿爹。”

張根譚滿意地微微一笑，繼續吃飯。薩努拉眼尖瞥見蕭姨娘悄悄縮了縮脖子，那抹緊張的神色轉瞬即逝，還是被她捕捉到了。

“老爺，我身子有些不適，想先回房歇息。”語畢，蕭姨娘望了張根譚一眼。

張根譚微微頷首默許。蕭姨娘如蒙大赦，即刻起身離席。她在經過一個婢女身邊時低聲吩咐了幾句，便徑自朝二樓走去。

飯桌上的人越來越少，薩努拉望了一眼自家親妹妹露娜，又瞧了眼自家母親，見她們也沒敢離桌，只是停下進食的舉動。

“妹妹，”張根譚突然開口，讓張楚琦眉頭緊蹙，“待會方便的話，陪我去見見威廉？”張楚琦精致的臉龐瞬間如同陰霾籠罩，一臉不悅，“哥哥，你們談生意，我一個女人加載中間，怕是諸多不便吧。”

“威廉說與你好久不見，特意來看看你。況且，你夫家與他的交情匪淺不是？”張根譚說的理所當然，絲毫不覺得不妥。

薩努拉冷眼旁觀這些“戴著面具”的大人們，她腦海中閃現黑貓魔女揭示那段書房密事——關于張根譚和蕭姨娘的。她心知肚明，卻無法宣之于口。大人們不會輕信一個黃毛丫頭，沒有鐵證，她只能沉默以待。

吃飽喝足后，飯廳里聚集的人便散去。雙胞胎姐妹正要起身，卻被叫住。

“薩努拉，你是不是有話要說呢？”張根譚突如其來的一句，驚得薩努拉背脊發涼。她在心中默想自己是不是臉上露出了什么破綻。

“呃…沒，沒有啊，舅舅。”薩努拉苦笑著試圖搪塞過去。可張根譚是何等老練的人精啊，小姑娘眼底的閃爍豈能瞞過他？

這下子，薩努拉在心中覺得不妙。正想著對策的時候，張立初開口及時解圍。

“阿爹，我想要找薩努拉幫個小忙，可容我借一步與她說說話嗎？”張立初禮貌的開口。

張根譚揮手，“去吧。”

薩努拉如釋重負，急忙忙走到張立初身側，低聲詢問：“何事？”

張立初給她使了一個眼色，幾乎耳語道：“別問，跟我來就是。”繼而提高音量：“薩努拉，還記得海叔交代的么？與戲班交接應注意些什么？”薩努拉心領神會，提高聲量道：“海叔吩咐過，要對戲班子的師傅們溫和有禮。”

張根譚聽后，不再理會兩個孩子的談話，徑自走開。張楚琦也被迫跟在張根譚的后頭，準備迎接威廉的到來。兩個孩子瞄到兩位大人的離去，猛然松了一口氣。

“你阿爹最近是對什么起疑心了？”薩努拉開門見山地問張立初。

張立初搖搖頭，“不曉得，最近他老是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一關就一個下午，直到晚飯時才會出來與我們一同聚餐。”

“這么一說，舅舅似乎都在忙著香料交易的事件？”薩努拉的直覺告訴她，事情并沒有他們想象中那么的簡單。可一時無法理不清頭緒，只覺郁悶。

無奈之下，她嘆了一口氣。

“薩努拉，你怎么啦?”張立初關切問道，“是不是腳疼了，需要我叫三三過來嗎？”

“不是的，我的腳早就不疼了。”薩努拉不知要如何說出心中的困擾，魔女為何要讓她知曉書房里發生的事件。

蕭姨娘啊，還真是個不省心的家伙，張家似乎小瞧了她。

“哥哥，你還是多留意一下蕭舅母吧。”薩努拉忍不住開口暗示了張立初。“對了，舅舅讓你去跟戲班要回外婆的那頂鳳冠嗎？”

“是的。你都知道奶奶是多么的好面子，不是因為看見戲班的點翠鳳冠老舊，才不會借出屬于她自己的嫁妝呢。”張立初淡淡說道。他不禁皺眉，想著要如何完成張根譚給予他的任務。

那頂點翠鳳冠是外婆祖傳下來的。做工精細優良，每一片藍色的羽毛鑲在鳳冠上盡管已經有將近一百年的歷史，也不曾見它褪色。金銀鑲嵌，匠人將精巧的鏤空工藝全數發揮在鳳冠上。精美絕倫讓人目不暇給。難怪當時外婆可以看《牡丹亭》看到如此入神。

“我陪你去吧。”薩努拉毛遂自薦跟著張立初去了側苑會見戲子。

同時，張根譚已經帶著張楚琦來到了大門前，等候外商威廉的到來。張楚琦很不情愿的站在張根譚身側，抓住衣角扭轉起來。

白色的馬車緩緩駛入張府的庭院。威廉拿著銀制的獅頭手杖下了馬車。張根譚熱烈歡迎，“威廉先生，這是我妹妹，張楚琦女士。來楚琦，和威廉打聲招呼吧。”

張楚琦暗暗朝張根譚丟去個白眼，終究是強堆起笑容，依照西式禮儀拉裙擺微屈膝：“楚琦見過威廉先生。”

“張小姐有禮了。”威廉向張根譚握手，向張楚琦點頭。一行三人移步書房，商討香料買賣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