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市SAIB分局地下七層,醫療觀察區特有的柔和白光均勻地灑滿房間,空氣里彌漫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氣味。
姜靜躺在病床上,意識像是沉在溫暖粘稠的琥珀里,緩慢地向上浮游。
身體的知覺最先恢復——一種被徹底掏空后的綿軟無力,每一寸肌肉都酸軟得抬不起手指頭,連呼吸都帶著沉重的疲憊感。
緊接著是識海的回響,仿佛有無數根細小的鋼針在里面攪動過,殘留著尖銳的嗡鳴和鈍痛。
她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天花板柔和的暖白色燈光。
“醒了?”平靜的女聲在床邊響起。
姜靜側過頭,看到關月昭坐在一張簡約的折疊椅上。
她今天沒穿標志性的風衣,只著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襯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關…老師…”姜靜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喉嚨干得發疼。
關月昭起身,從旁邊飲水機接了杯水,插上一根吸管遞到她唇邊。動作利落。“小口喝。”
溫水滋潤了干涸的喉嚨,姜靜感覺稍微活過來一點。
她嘗試活動手指,依舊使不上力,腕上的SAIB特制腕表屏幕亮著幽藍的光,顯示著平穩的生命體征數據和加密通訊頻道。
“感覺如何?”關月昭坐回椅子,問題直接:“頭有沒有持續性刺痛、眩暈或幻視?對周圍植物的感應還在嗎?”
姜靜閉上眼睛,努力感受了一下。
“頭…很沉,像塞滿了鉛,有點暈,但沒看到奇怪的東西。植物…感覺不到了,很模糊,像隔著一層霧。”
她頓了頓,補充道,“情緒…很累,很空,還有點…后怕。”
關月昭點了點頭:“高強度精神透支的典型癥狀,尤其你最后那一下。好在靈魂本源穩固,百草堂的固魂湯效果不錯。靜養幾天,配合特制的營養劑和精神舒緩訓練,能恢復過來。”
“百草堂?”
“啊,你們剛入行,也許還不清楚。”
關月昭思索片刻,接著說道,“這樣吧,等你們放寒假,你們三個人來局里一次,也是時候讓你們好好認識另一個世界了。”
她走到墻邊的醫療控制面板前操作了幾下,調出姜靜的實時生理數據流,“除塵行動結束后的標準流程。你的情況相對簡單,主要是自身力量過度使用引發的虛脫。柴佳寶那邊才是重點,總局派來的專家還在處理。”
提到柴佳寶,姜靜心頭一緊:“他怎么樣了?”
“靈魂穩固,但精神受創嚴重,需要長期療養。”關月昭語氣平淡。
“我們的人已經對他父母做了工作,他們接受了‘學習壓力過大導致嚴重精神衰弱,需要轉去外地專業療養機構’的解釋。很合理。”
合理。姜靜咀嚼著這個詞。
SAIB的效率冰冷卻精準,像一臺巨大的精密儀器,將一切不合常理的棱角都打磨光滑,嵌入“正常”的軌道。
她想起自家賬戶里那筆“生物競賽獎金”,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修正”?
“你做得不錯,姜靜。”關月昭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最后穩住柴佳寶那一下,很關鍵。你的能力,潛力比評估報告顯示的更大。”
她話鋒一轉。
“但也更危險。下次,在確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再考慮極限輸出。這是命令,也是忠告。”
姜靜默默點頭。
“好好休息。”關月昭站起身,“接下來,你們臨時顧問身份暫時掛起。任務簡報和相關報告會發到你的腕表。訓練場權限也開放了,但近期禁止你進入,等恢復評估通過再說。”
她走到門口,又停住,“關于你請假幾天的理由,分局會安排妥當。你只需要配合。”
門無聲滑開又合上。
病房里重歸寂靜。
姜靜靠在床頭,目光落在腕表屏幕上那個冰冷的代號——白菜。
身體的疲憊和識海的鈍痛無比清晰,將她從昨夜那場光怪陸離的廝殺中,硬生生拽回了現實。
(SAIB南江分局·指揮中心)
巨大的環形屏幕上,分割著數個畫面:光耀天地購物中心地下污染源的持續低烈度掃描圖、柴佳寶家戰斗現場的靈能殘留衰減曲線、黑色音叉在鉛合金箱內被各種射線掃描的實時影像。
氣氛凝重。
劉青崖灌了一大口濃茶,眼底有血絲,對著通訊器,嗓門帶著壓抑的火氣:“……對!撫恤金按最高標準發。設備損毀清單給我列詳細點。特別是老張那幾臺寶貝疙瘩。跟后勤保障處那幫大爺說清楚,這次損耗是實打實的!少跟我扯皮預算!”
他頓了頓,語氣稍微緩和,“……給總部特勤科鐘同志的協助函發了嗎?措辭寫到位,重點突出他挽救了關鍵人質性命、避免了更大規模的平民傷亡。南江分局記他這個人情。”
掛斷通訊,劉青崖抹了把寸頭,看向張衡段:“老張,那叉子有進展沒?總部技術局那幫人催命似的。”
張衡段推了推眼鏡,屏幕上的光譜圖復雜得令人眼花繚亂:“材質分析還是未知,鏡面跳躍的能量特征逆向工程遇到了瓶頸,殘留的信號太飄忽。不過,有個新發現。”
他調出一組對比數據,“我們在音叉內部極微小的空腔里,捕捉到一絲幾乎可以忽略的、類似指紋的獨特印記殘留。
不屬于任何登記在冊的異常個體。更關鍵的是……”
他放大了頻譜圖的一角:“這殘留印記的底層波動,與總局數據庫里封存的、一份標記為‘西境-蜃族’的靈能圖譜殘片……有相當程度的吻合特征。”
“蜃?”劉青崖眉頭擰成了疙瘩,“不是早成灰了嗎?它的指紋怎么會沾在這鬼東西上?”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關月昭抱著手臂靠在控制臺邊,冷聲道,“尤其是這種級別的存在。浮光這個代號,本身就帶著鏡花水月的意味。這很可能不是巧合。或許,是某個繼承了它部分力量或執念的東西在作祟。”
“媽的,事情越搞越大。”劉青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哦不,頭皮。
“總部那邊壓力也大,聽說上面也在關注。
老張,把這份分析加密,級別高點,單獨發給總部技術局和負責異常歷史研究的部門。提醒他們,目標浮光及其關聯勢力可能并未完全藏匿,只是暫時蟄伏,其根源力量與上古幻系大妖高度相關,危險性極大。我們需要更專業的分析和支援。”
“以及如果有必要,就把樣品寄回總部,直接讓總部插手。”
“明白。”張衡段立刻開始操作。
就在此時,一通來電打斷了特別調查組的忙碌氛圍。
標志性的鈴聲響起,直接打到了劉青崖的工作手機里。
“咕嘟。”劉青崖咽了口口水。
剛剛接起來。
“劉青崖!你還想不想干了?我問你,為什么除塵行動會有三個未成年高中生參與進來?!”
一道冷冽的女聲,憤怒的響起。
“徐局...”
“別叫我局長!回答我!為什么三個小孩子的臨時合同沒有跟我打報告?為什么三個小孩子會去到行動任務的'內圈'?
如果昨天鐘谷(“喪鐘”本名)沒有及時到達現場,姜靜和畢如水是不是有可能在任務中喪命!
劉青崖我告訴你,姜靜力竭昏迷的那一刻,她身邊只有一個畢如水,如果當時還有第三只畫皮從鏡子里跳出來呢,如果那個逆相鬼的殘魂反撲呢,她們倆會是什么下場?!
這不是你當年帶著特勤隊沖鋒陷陣的時候!這是三條活生生的、尚未成年的生命!”
徐局的聲音透過加密通訊器傳來,冰冷刺骨,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劉青崖的心上。
屏幕的光映著他緊繃的下頜線,寸頭在陰影里顯得格外硬朗。
“徐局,我接受批評。”
劉青崖的聲音低沉,沒有辯解的開場白,只有沉甸甸的承認,“這次行動,在風險預判和人員保護上,我們組存在重大失誤。讓三個未成年高中生深度介入內圈行動,是我的決策失當。”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屏幕上對三人之前身體和能力的分析報告。
“關于學校異靈(廁精)未第一時間處理,當時情況特殊。
鏡面案初顯,我們投入了大量資源在全市范圍篩查雙卯八字和監控異常能量點,南江一中只是其中一個普通點位。
那個廁精,能量反應微弱且高度內斂,我們的常規監控設備未能及時捕捉其威脅性,誤判為普通游散精怪或低階異靈,優先級被后置。
宋觀和姜靜作為校內靈能者,自發調查同學異常,遭遇廁精并發生沖突,屬于突發狀況。
我們接到報告后立刻介入,并借此機會發現了畢如水,這也是我們后續嘗試將他們納入臨時觀察和合作的原因——他們本身就處于漩渦中心,具備我們無法替代的視角和機動性。”
劉青崖的語調平穩,沒有推卸給設備或下屬,而是清晰陳述了當時的困境和判斷依據。
“至于這次除塵行動讓他們進入內圈……”
劉青崖深吸一口氣,“徐局,鏡面案的復雜性和危險性遠超預期。浮光利用鏡面跳躍和畫皮擬態,防不勝防。
柴佳寶是明確被深度標記的目標,是釣出浮光爪牙的關鍵誘餌。
要在不驚動目標、不波及大量平民的前提下進行布控和捕捉,需要極度貼近的感知和瞬間反應力。
姜靜對生命氣息和負面能量的敏感,宋觀的速度和偵察能力,畢如水關鍵時刻的爆發火力,在特定環境下確實具備戰術價值。
我們評估過風險,安排了外圍策應和‘搖籃曲’預案,但……對畫皮的實力和數量,對柴佳寶體內污染源的爆發烈度,存在嚴重低估。這是我的判斷錯誤,低估了浮光的底蘊和兇險程度。”
他沒有強調人手不足,但話語中透露出面對新型、高隱蔽性、高機動性威脅時,一個剛剛成立不到一月的行動隊的捉襟見肘。
通訊器那頭沉默了幾秒,只有徐局壓抑的呼吸聲。
劉青崖知道,這位鐵腕局長在權衡。
“價值?戰術價值?”
徐局的聲音再次響起,怒火稍斂,但寒意更甚。
“劉青崖,你搞清楚,SAIB的首要職責是保護,不是拿平民,尤其是未成年人當誘餌。他們的潛力再大,在真正成長起來之前,也是需要被保護的對象。
鏡面案再重要,也不能突破這個底線。你那個特別行動組,成立是為了解決問題,不是制造新的、更不可控的風險!”
“是,徐局。底線原則,我深刻檢討。”
劉青崖站得筆直,對著屏幕那頭看不見的局長。
“深刻檢討?”
徐局冷哼一聲,“行動報告,詳細寫明你的決策過程、風險評估失誤點、以及后續補救措施。
鏡面案特別行動組,由你直接指揮的權限暫時凍結。
后續行動方案,必須經過分局領導班子審核,尤其是涉及非正式編制人員的使用,必須由我親自批準!”
“明白。”劉青崖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另外,鑒于此次行動暴露出的力量缺口和對高威脅異常個體的能力不足,”
徐局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我會向總部申請,調派新同志作為特派專員,常駐南江分局,協助鏡面案攻堅,并直接向我負責。
他將擁有在緊急情況下,包括針對未成年顧問的,最高優先級處置權。你的人,配合好他。”
劉青崖瞳孔微縮,徐局這是不信任他的掌控力了,直接派了把更鋒利的“刀”下來。
“是!南江分局鏡面案特別行動組,全力配合同志工作。”
劉青崖沉聲應道,他知道這是處分,也是增援,更是徐局對案件升級的重視。
“記住今天的教訓,劉青崖。”徐局最后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疲憊和警告,
“保護好那些孩子,也是在保護我們SAIB的未來和良心。
別讓‘必要’兩個字,成了借口。就這樣。”
通訊切斷。
指揮室里一片死寂。關月昭抱著手臂,臉色冰冷;張衡段推了推眼鏡,嘆了口氣。
屏幕上,三個年輕顧問的檔案照片靜靜亮著。
劉青崖緩緩坐回椅子,手指用力捏了捏眉心。
徐局的每一句話都砸在實處,特別是關于“保護”與“誘餌”的界限。
他拿起桌上的保溫杯,發現里面的濃茶已經有些涼了。
劉青崖的目光掃過屏幕監控里的三個年輕面孔:躺在病床上面色蒼白的姜靜、在另一個觀察室接受常規檢查的宋觀、以及坐在休息區低著頭、手指無意識絞著衣角的畢如水。
“這三個小家伙…”劉青崖眼神復雜,“潛力是有的,惹麻煩的本事也不小。特別是白菜這次,差點把自己搭進去。”
他話鋒一轉,“不過,功是功,過是過。老張,按局里規定,給他們三個申請特別貢獻津貼,額度就按新人能拿的最高標準。
白菜這次透支嚴重,額外申請一份百草堂的方子,走我的特批條子。另外,給他們三人的腕表權限臨時提升一級,可以訪問部分非涉密的行動案例庫和基礎訓練資料。”
“好的,劉隊。”張衡段應下。
“還有,”劉青崖補充道,語氣嚴肅,“通知他們仨,尤其是病床上那個,近期嚴禁任何形式的私自行動和力量使用,給老子好好當幾天普通學生。
敵人藏在暗處,隨時都可能會出來咬人,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分局這邊會加派人手,盯緊幾個關鍵區域和剩下的雙卯八字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