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夜山的雪總在暮色最濃時落下。

十歲的白玉京跪在冰面上，魚叉的尖端折射出將熄的天光。

凍僵的手指幾乎握不住這柄兇器——三日前它剛捅穿惡狼的咽喉，而此刻卻對著這堅冰束手無策。

冰層下暗流涌動，時不時有幾條冰魚在冰面下游過。

銀鱗一閃而逝的剎那，她突然想起瘸腿阿嬤教過的訣竅：要鑿在縱橫交錯的十字星紋處。

魚叉重重落下，碎冰濺起的冰芒割破她被冰得通紅的臉頰，充滿鐵銹味的血珠墜入冰洞，血珠遇到冰冷的潭水，凝成了血色的冰晶，看起來格外妖冶。

為什么她這都不愿意放棄呢？因為三十里外藥鋪里，有一種能給從小把自己拉扯大，如今在破屋中等著她回家的阿嬤續(xù)命用的寒霜草，在藥鋪里等待她用賣冰魚的錢買回去。

不然老人胸腔里那猶如破風(fēng)箱似的喘息，怕是要永遠(yuǎn)停在這年關(guān)里。

當(dāng)她全部注意力都在已經(jīng)被魚叉砸的有些開裂的冰面時，殊不知幽深的冰面下，潭水深處驟然騰起的金芒正慢慢吞噬著剛才滴落的血晶。

她無數(shù)次掄起魚叉，在已經(jīng)要精疲力盡時，整座冰湖開始震顫。

手上的魚叉突然開始顫抖，發(fā)出尖銳的悲鳴。

無數(shù)道金紋從她腳下延伸開來，宛如冰層下有只巨獸睜開了瞳孔。

冰面崩裂，無數(shù)金紋纏繞住她的腳踝，白玉京像是某種古老儀式中被選中的祭品，被金紋形成的無數(shù)絲線拉入水中。

肺葉被涌入的冰水嗆出劇痛，光影交錯間，她看見冰層裂縫滲下的光，竟在深水中凝成了十二朵金蓮。

白玉京掙扎著，手上隱約傳來了一個比潭水還要冰冷數(shù)倍的觸感，她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個通體透明的冰棺。

那具冰棺懸浮在光照形成的蓮心正中央。棺中女子銀發(fā)如瀑，眉間盛開著完整的十二瓣金蓮，此刻正安詳?shù)拈]著眼，讓人仿佛只是睡著了一樣。

白玉京游近，看清了女子的模樣。

她的眉眼間居然和自己有八分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自己的面容和身形都比較稚嫩，而棺中女子的面容卻更加深邃，身形也更加成熟曼妙。

白玉京心中升起濃濃的驚悚和疑惑，這個女子到底是誰？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又為什么和自己的樣貌如此相似？她到底和自己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時，臉頰上涌出的血珠紛紛流向冰棺蓋，蓋上刻著的幾個隱隱約約的字跡凹面慢慢被血水侵滿，字跡也慢慢的變成了一行血字，浮現(xiàn)了出來。

上面赫然寫著幾個大字：

“棺外無道，棺內(nèi)無我。”

白玉京來不及深究其中的含義，卻又見緩緩字跡消失，最后變成了五個血字：

“莫信夜溟淵”

待白玉京看清楚后，這幾個血字也徹底消失，棺蓋上又變成了一開始空空如也的樣子，仿佛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什么。

這個時候，已經(jīng)在水下多時的白玉京也快耗盡了肺中的僅剩的最后一絲氧氣，她的瞳孔開始渙散，于是拼命掙扎，想以此掙脫纏繞在腳上的束縛，可都是無用功。

就在她即將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忽然有琵琶裂帛之音穿透寒淵。

她看見眼上纏著白綾的男子踏水朝她而來，那是她小時候意外救過的一位琴師。

后來琴師為了報答她的恩情，用了幾天時間把自己的琴上的技藝盡數(shù)傳授了給她，之后便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仿佛人間消失了一般。

迷迷糊糊間，白玉京看到他將九根冰弦在指尖崩斷三根，每根斷弦都化作氣泡裹住她口鼻。

“呼吸。”

他的聲音比冰棺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