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拜謁亭:
昨天,我確確實實的看見了,看見了那在神話里都未出現一鱗半爪,腳注里都未曾闡明的東西。
昨天我在家里喝酒,正在興起,和朋友在談天說地。慢慢的,他們的聲音小了下來,像是漸漸被海浪淹沒在了底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有規律的敲擊聲。這聲音來自樓下,雖然說是敲擊聲,但在當時的情景下,我竟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互相敲擊而發出聲音的。那聲音像是有實體,一下下敲在我的骨頭上,血液中,再由肌肉的傳導,激起皮膚上的漣漪。總之,當時我很明白,我并沒有喝醉,那聲音并不是幻覺。我站起身來,在朋友們的沉默和盯視下慢慢走下樓。
樓下是燈火通明的客廳和廚房,甚至料理臺上還殘留著切剩的火腿與面包。那聲音沒有停止,還在以它那如同節拍器一般的頻率出現著。我巡視著四周,試圖找出發聲的源頭,但是廚房和客廳里一切東西都安然無恙,我同時也安慰自己,不過是只老鼠罷了。這時,敲擊聲停了,廚房像是沉進了湖底,湖水從未關的窗戶里涌入,灌進我的肺部,周圍一片死寂。我定在原地,不知在等待什么。以防萬一,我抽出刀架上的菜刀,隨時準備進攻。敲擊聲又響了,這次是在我身后,以它那該死的頻率,一成不變的,如鐘表一般。我回頭查看,只有櫥柜靠墻站著,我猛地拉開,除了碗筷與廚房在發出死寂的共振外,再無其他。敲擊聲繞到了我的身后,我再次回頭,卻是空無一人,廚房里所有東西安然無恙。如此反復了不知道多少次,它總是能出現在我的身后。一種寒氣自廚房蒸騰而起,撕開我的衣服,鉆進我的大腦,瘋狂擠壓、揉捏、壓榨著理智。我的手有些顫抖,現在我只是站著,像是停尸房里唯一的活人,冰庫里的凍魚。一陣敲門聲,我向前移動兩步,才發現腿已經麻木,不聽我的使喚。到了門口,透過貓眼向外張望,卻是我的朋友站在外面,我有些奇怪,但還是趕緊開了門。他們笑罵我聚會準備不充分,一邊說著一邊走進來。如果他們是真的人,那在樓上的是什么;如果樓上的是真的人,那現在眼前的這些又是什么。我跌跌撞撞的跑上樓,原本熱鬧的酒會現在一片死寂。朋友們已經消失,連酒瓶都沒有剩下,不像是打掃過,更像是一切從未發生過。我沖進臥室,拉開抽屜,取出手槍并上膛。我的手指輕輕拂過槍上的紋路,像是在進行著什么邪惡的獻祭,穩定著自己的心神。我深吸一口氣,沖下樓去,用槍指著那些東西應該在的地方,卻什么也沒有。那里什么也沒有,他們就像是那些駛入百慕大三角的船只,連痕跡都沒有留下。在他們應該站的位置上,只有死氣漂浮著,嘲弄著我。敲擊聲又響了,它是什么時候消失的?又為什么響起來?為什么又出現在我身后?我蹲坐在地上,靠著柜子,擺出射擊姿態,但槍卻在手里不住的顫抖,像是受了廚房里寒氣的噬咬。那敲擊聲近了,一點點在靠近,像是將要淹死的鳥。那敲擊聲停了,鐘表壞了,一股黑自櫥柜涌了出來,把廚房和我撕碎了,又在黑暗里重組。
我終于知道那可憎的敲擊聲是從何而來的了。我應該忘記的,我應該逃跑,我應該閉眼,我不應該記得那個場面。自黑暗籠罩后,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團漆黑。那東西睜開了眼睛,向前滾動著。那是一個由眼球組成的肉團,因為氧化的原因,已然發黑。那東西有兩人高,它身上有著羊的眼球,魚的眼球,蛇的眼球,人的眼球,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都是人的眼球,我朋友的,我所不認識的同類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人類的眼球。那邪惡的敲擊聲是它在滾動的過程中,眼球撞擊木地板發出的。我定在原地,瞳孔里碾過他的身軀,隨著發出的聲音攪碎我的大腦。那血肉揉蹭在地面上,發出粘液般的噪音;眼球擠壓著,被碾出氣泡破裂的聲音,我無法想象內容物噴射、流淌出來的情景。當時我的嘴張著,好像連骨髓都被凍碎,靜靜看著它從我面前流走。等到冰冷的槍托漸漸溫暖我如霜般的手時,我瘋了似的抬手舉槍,尖叫著開槍射擊,絕望的想著能逼退那只怪物,最后我開槍自殺了。我沒有死去,而是立刻醒了過來,我的頭磕在廚房的石板上,流了很多血。我猛地站起來,發瘋似的沖向二樓,結果那里只有一桌的酒和泡在酒里的半顆眼球。
丁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