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確并未有動作,而是輕聲問:“姑娘可有把握?”
謝時頌沒有說話,捏著銀針半晌,又將銀針放回去,轉身回了屋,連門都重新關上。
輕風吹過,沈確側臉垂下的一縷碎發隨風飄蕩。
姜時愿看著那扇被關起來的門,收回手,輕聲道:“抱歉,你的毒解不了了,收拾收拾我送你們下山。”
南風吃驚,著急問:“怎么回事?不是昨天說能解嗎?”
沈確咳嗽了兩聲,啞聲:“南風,不可無禮。”
“昭昭生氣了,你們不能再留在山上了,即刻出發。”
南風臉上青白交加,這人不光訛人錢財,還說話不算數,剛想開口,就看到姜時愿轉身打開了小院的門,回頭冷眼看著院中的兩人。
南風抱拳:“姜大夫,求你救救我家主子,要多少銀子都可以。”
姜時愿搖頭,輕聲說:“你們誤闖這烏山,花花沒有阻攔,昭昭沒有驅逐,我便出手,可如今昭昭已然生氣,你們不能再待在山上了。”
昭昭......
沈確看了眼緊閉的門,以為是個愛捉弄人的小姑娘,誰知道脾氣竟然這般喜怒無常。
謝時頌坐在屋中,看著桌上的竹筒,竹筒中清水泠泠。
她聽到屋外響動,但她不曾動身。
小兒愁,又不像小兒愁。
她討厭一切帶毒的東西,人也是!
謝時頌提著燈籠出門時,天色已經擦黑,落在院中的枯葉已經被姜時愿打掃干凈,她的小綠果子也被翻曬過。
廚房飄來香味,隱隱能看到姜時愿正揮動著鏟子。
謝時頌點燃小院中所有的燈籠,走到廚房門口輕聲問:“送出去了?”
姜時愿小心翼翼看了眼她的臉色,見她沒有什么異常,才說:“對。”
“信拿到了?”
“拿到了,在你桌上。”
謝時頌再未說話,烏山一年四季都不會碰到一個生人。
這次一下子出現兩個,還沒有被花花阻攔,姜時愿還有些好奇。
可也只是在院中住了一晚就走了。
烏山又恢復了往常的冷清寂寥。
謝時頌看著今天各位豐盛的晚飯,給姜時愿夾了菜,自己才開始大口朵頤,一天沒吃飯她好餓。
姜時愿眸子微瞇,沒有說話,低頭吃飯。
夜色沉沉,一輪皎月斜斜掛在天邊。
清涼如水的月光沿著窗柩蔓延,映亮一地。
謝時頌借著燭光,看向桌上的信箋。
信箋已經被拆開,上面的筆跡遒勁有力,筆鋒飛揚。
謝時頌的視線行行掃過,最終落在末尾。
“如今上京風云詭譎,危險難測,復仇之路艱辛,我一切安好,你們守好烏山,勿來,勿念。”
信封沒有落款,只有角落一朵海棠花。
謝時頌放下那封信。
這封輾轉從京上京送來的信極其珍貴,字字不提想念,字字都是想念。
......
夜深,虎嘯聲突然響起,姜時愿翻身起床。
他快步走到院子中,謝時頌提著燈籠站在院子中看向黑暗中。
“有人進來了。”
姜時愿皺眉,剛要說話,謝時頌開口“不對,是他們回來了,還帶了人。”
謝時頌說完,立馬提著燈籠出了小院,往外走去。
姜時愿立馬拿了件厚衣服跟上。
呼嘯聲越來越近,她在黑暗中走了很久,看到白虎的身影,才長長吐出一口氣,低聲喃喃,“烏山被人發現了。”
姜時愿將衣服披在她身上,明明過了這么多年安生日子,結果碰上那兩個人第二天就出了事。
雖然長得好看,但是這人實在是——不祥!
要不然殺了算了。
白虎飛快竄到謝時頌身邊,謝時頌伸手擦掉落在它潔白毛發上的血跡,朝著黑暗中看了一眼,迅速走了過去。
謝時頌看著跪在地上捂著不斷出血傷口的南風,心下一沉:“你們怎么又回來了?”
南風見到她,像是見到了活菩薩,膝行兩步,嘶啞道:“昭昭姑娘,救救我主子。”
謝時頌看著不遠處躺著的尸體,眉心蹙起。
“你們帶了人進烏山?”
南風失血過多,赤紅著眼眶,“那是追殺主子的刺客,不是我們帶來的人,昭昭姑娘,我主子是鎮西侯府世子,求您救救他,鎮西侯府會報答您的。”
鎮西侯,上京鎮西侯世子。
謝時頌雙手用力握緊手中燈籠。
“跟上。”
謝時頌身形微動,轉身往小院走去。
南風撐著長劍,艱難的趕著馬車身上少女的步伐。
姜時愿沒料到昭昭會帶人回小院,一時間有些愣怔。
“我要施針,你去看看有沒有漏網之魚。”
“好。”
......
小院角落里臥著一只白虎,正啃著肉干磨牙,時不時傳出些聲響。
南風的傷已經被包扎好了,他失血過多,此刻坐在院中有些頭暈目眩。
姜時愿端了熱粥給他,南風受寵若驚的接過,道了謝。
姜時愿坐在他身邊,許久后才開口:“說說你們的來歷吧。”
今日收到了上京的信,原本不愿再碰毒的昭昭突然愿意施針,恐怕和這兩人的身世有關。
南風半晌沒有開口,主子是鎮西侯府世子,他自小跟在主子身邊,主子此次出京替圣上辦事,一路遇到的刺殺不計其數,若不是主子中毒未解,下山不久就暈過去,今天也不會這么狼狽。
“不想說嗎?還是不能說?”
南風下意識看向姜時愿,在他臉上停留幾秒,緩緩開口:“主子是上京鎮西侯府的世子。”
上京?
原來是上京。
......
竹屋中,謝時頌施針后,昏迷的人短暫的清醒,還沒來得及說話,猛地吐出一口黑血來。
隨后是接連的咳嗽聲。
謝時頌冷眼看著。
沈確眼簾微抬,便見不遠處的少女從頭至尾從容鎮定,干凈純澈的黑眸中,不見半點波瀾。
“你體內新毒未解,舊毒已經深入肺腑,我想知道你為什么中了“小兒愁”,還能活這么久?”
少女嗓音清冷,卻無端讓人安心。
“小兒愁”顧名思義,是針對小兒的一種毒,這種毒在母親懷孕中種下,生下的孩子就會中“小兒愁”,中了“小兒愁”的孩子,要么分娩時子死母活。
要么......
母死子活。
但活下來的嬰兒不會超過三歲便會夭折。
眼前的男子已經十七八歲,那他是怎么從“小兒愁”中活下來的?
“承蒙府中神醫救治。”
春雷炸響,半夜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山中的雨帶著刺骨的寒意,謝時頌起身將緊閉的窗戶開了條縫。
她鼻尖縈繞著的苦味漸漸散去。
后半夜的雨一直未停,謝時頌守著昏迷的男子一夜。
夢中又出現當年的景象,母后渾身鮮血,死死將她護在身下的情形再次出現在她腦海中。
“昭昭,我的昭昭,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