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妞睜開眼的時候，天才微亮。頭頂的屋頂是用稻草和黃泥糊起來的，年頭久了，角落里還吊著幾串蜘蛛網。她沒急著起身，只是往懷里縮了縮，把那條已經洗得發硬的棉被又往身上拽了些。

旁邊是她小妹，睡得死沉，嘴角還掛著點哈喇子。二妞皺了皺鼻子，心里嫌棄了一下，但沒說話。

這時候外面風吹著窗紙，嗚嗚作響，屋外隱約還有母親在廚房劈柴的動靜，夾雜著父親清早抽旱煙的“啪嗒啪嗒”聲。二妞聽著這些聲音，心里莫名安穩——哪怕是再窮再破的家，只要一家人都還在，就是個能待的地方。

她本該叫韓招娣——十年前她出生那日，父親拿著兩個窩頭去求村里老童生起名。那老童生倚在炕上嚼著炒豆子，眼皮都不抬：“女娃子叫招娣就挺好。“可村里沒人喊這個名字，連她自己都記不太清了。她從小被叫“小二妞”叫到大，哪怕現在都十多歲了，大家還是習慣這么喊。

她今年十歲，個子不高，臉黑黑的，是被風吹的、曬的，不怎么白凈。手也粗糙，指頭上有不少老繭。但她眼神亮，做事利索，在村里一群孩子中算是機靈的那種。

她知道今天得早起，上山撿柴去，不然趕不上大伙兒，那幾棵結漿果的樹就都被搶光了。她家最小的丫丫才四歲，最愛吃紅漿果了。上次她撿回來一小把，丫丫一邊吃一邊笑，嘴角還沾著紅紅的果汁，看得人心里發軟。

所以她不能賴床。

“二妞——起了沒？你三叔今兒個就來啦，今天就不用去撿柴了！“院子突然外傳來一聲喊。

韓招娣在被窩里一個激靈，趕忙起身下床，嘟囔了一句：“又叫二妞……我都這么大了。“

她皺著眉，心里又氣又不甘。她不是不認這個名字，而是——這名字實在太土了。村里的翠花、銀鳳聽起來都比“二妞”體面得多。可她娘說了，當初生她時，她排行老二，村東頭王嬸一拍大腿：“這丫頭生得壯實，就叫二妞吧！”結果這名一叫就叫到現在，誰也改不過來了。

韓招娣把丫丫的棉襖捂嚴實了，才放心出門。她腳上穿著的草鞋已經破舊，大腳趾露了出來。河風卷著蘆絮，撲打著窗紙，縫隙里漏進的光，照見墻角堆著的蘆席——那是她和大姐熬夜編的，趕集日能換半升糙米。經過堂屋時，她瞥見父親正用柴炭在黃歷背面寫字，歪歪扭扭的“昭”字被煙灰糊了大半。

日頭爬上東山時，三叔的靛青棉袍晃進院門。他腰間烏木牌刻著“醉云樓“三字，走起路來叮當作響的鎏金算盤，在韓昭眼里比里正家的銅鎖還氣派。

“今年玉云派要招三十個外門雜役。“三叔接過母親遞的粗陶碗，熱水騰起的白霧模糊了他臉上的疤，“招人的執事定下規矩，十歲上下、家世清白的優先。“

父親蹲在門檻上悶頭抽煙，火星子濺在補丁摞補丁的褲腿上：“雜役都做些啥活計？“

“灑掃庭院、漿洗衣物、后廚幫工。“三叔突然指向墻角蘆席，“二妞不是會編席子？門派里冬日要鋪地龍，正缺手巧的丫頭看著火道。“

韓昭攥著掃帚的手一緊。她想起去年冬天跟爹去鎮上賣柴，見過醉云樓雕花的窗欞里透出暖黃的光，跑堂娘子穿著藕荷色襖子，發間別著絨花。

“他三叔...丫頭才滿十歲，大字也不識一個...“阿娘攪著稀粥的手直抖，勺柄磕得陶罐叮當響。

“雜役每月二百文工錢，吃穿都是門派份例。“三叔從褡褳摸出個藍布包，銀錠磕在炕沿的聲響驚飛了梁上麻雀，“若是機靈些，過兩年能跟著內門弟子學認字——我們掌勺李師傅的閨女，如今都在賬房管著采買單子了，要是有運道被內門的執事看中，說不準還能學兩手功夫，那可就不得了.....“

“最要緊是躲過今冬。“三叔突然壓低聲音，“我聽糧行的伙計說，蘆花河上游的堤壩怕撐不過大雪。“

父親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煙袋鍋子在門框上敲出梆梆聲。母親攪著稀粥的手抖得厲害，二百文錢能買五斤黍米，夠全家熬過小半月，二妞要是到那邊，雪災就不愁了。

三叔突然皺眉說道：“招娣這名字上不得臺面。“他瞥見黃歷背面的炭字，眼睛一亮：“我在賬本上見過這個昭字，日月昭昭，亮堂！往后就叫韓昭吧。“

韓招娣——現在該叫韓昭了——感覺手心滲出了許多汗。她不知道這是源于得知即將遠行的激動，還是因為要離開父母、遠離家鄉的緊張。

夜里，韓昭蹲在雞窩旁添食。三叔帶來的新草鞋擺在炕頭，母親正拆她舊襖里的棉花給丫丫絮冬衣。河風卷著蘆絮從墻縫鉆進來，粘在寫著“昭“字的黃歷上，像落了層薄雪。

半個多月后，三叔準時來到村中，來帶韓昭啟程。臨走前，韓父拉著韓昭的手，反復叮囑他：“在外做人要老實，遇事要忍讓，千萬別和別人起爭執。”韓母則一邊幫他整理行囊，一邊囑咐：“在外要多注意身體，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在馬車上，看著父母漸漸遠去的身影，韓昭咬緊了嘴唇，強忍著不讓自己眼框中的淚珠流出來。

她雖然從小就比其他孩子成熟機靈一些，但畢竟還是個十歲的小孩，第一次出遠門讓她的心里有點傷感和彷徨。她年幼的心里暗暗下定了決心，等掙到了大錢就馬上趕回來，和父母再也不分開。

韓昭從未想到，此次出去后錢財的多少對她已失去了意義，她竟然走上了一條與凡人不同的修真大道，邁出了自己的修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