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瑤把玩著打火機,金屬外殼在指尖翻轉,映出她脖頸那個正在滲血的玫瑰紋身。那個紅發青年正趴在巷子盡頭的垃圾桶上干嘔,彩色發梢沾著嘔吐物的酸臭味。
“操,那筆記本里寫的什么鬼東西......”楊瀟用袖子擦了擦嘴,鼻環在夕陽下晃出一道刺眼的光,“林瑤,你從哪撿來這種變態?”
林瑤沒回答。她望著巷子深處陳望消失的方向,舌尖抵著唇釘上的小鉆。草莓香水的后調開始發苦,像過期果汁在陽光下暴曬后的味道。
“林瑤。”
一個柔軟的聲音從防火梯上傳來。黃發女生蹲在銹鐵欄桿后面,過長的劉海遮住眼睛,手腕上纏著褪色的幸運手繩。她是肖予歆,唯一一個會幫林瑤包扎傷口的人。
“你對他......”肖予歆的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在繃帶上,“是認真的嗎?”
林瑤的指尖一頓,打火機的火苗“嗤”一下地竄高,照亮肖予歆手腕上褪色的幸運繩。那根編織繩已經泛白,但隱約能看出曾經是粉色——和林瑤初中校服的第二顆紐扣同色。
肖予歆從防火梯跳下來的輕響,帆布鞋底摩擦鐵銹的動靜像某種小動物在磨牙。她的外套衣兜里露出半截繃帶,邊緣沾著碘伏的褐黃色。她上周打的耳洞發炎了,但堅持不肯摘掉那枚玫瑰耳釘——和林瑤脖子上的紋身一模一樣,只是小了三號,像株營養不良的幼苗。
“我說對了是不是……”肖予歆突然抓住林瑤的皮衣下擺,布料發出細微的撕裂聲。
“你指哪個他?”林瑤故意歪著頭,鎖骨鏈碰撞發出細響,“上周那個給我寫十四行詩的文學社學長?還是前天在便利店偷拍我的跟蹤狂?”
肖予歆的指甲陷進了林瑤的皮衣縫線里。
“我說的是現在這個!”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尖細,像用玻璃片刮黑板,“這個記滿你傷口位置的變態。”碘伏的味道從她衣兜里溢出來,混著某種隱秘的酸澀,“你讓他碰你的紋身了?”
林瑤的打火機“啪”地合上。巷子霎時暗了下來,只剩肖予歆耳垂上那枚發炎的玫瑰耳釘在泛紅,像一小塊正在腐爛的果肉。
“上周文學社那個…”肖予歆咬住下唇,“你把他送的情書折成紙飛機扔進了垃圾桶。”她拽出林瑤鎖骨鏈上掛著的兩個小貓,上面還沾著干涸的墨水,“便利店跟蹤狂,你后來把他手機偷走泡在了生物實驗室的福爾馬林里。”
鎖骨鏈碰撞聲突然停了。林瑤的睫毛在陰影下顯得格外長,投下的陰影像一排細密的齒痕。
“但陳望——”肖予歆突然掐住林瑤的手腕,拇指按在那道淡藍色的靜脈上,“你把本子還給他還舔的他傷口?”
“喂喂,差不多得了啊。”
楊瀟的出現像一道生銹的閘刀斬斷緊繃的空氣。他一把攬過肖予歆的肩膀,彩色發梢掃過她發紅的耳廓——那里還留著林瑤呼吸的余溫。
“林瑤什么德行你不知道?”他故意用沾著啤酒漬的袖口去擦肖予歆的臉,被她偏頭躲開,“玩玩而已,當真你就輸了。”
巷子深處的積水倒映出破碎的月光。林瑤靠在防火梯上點燃新一支煙,火星明滅間,她脖頸的玫瑰紋身泛起詭異的潮紅。
煙灰簌簌落下,在林瑤的皮靴邊積成一小堆灰白的骸骨。
巷子里只剩下煙草燃燒的細微聲響。楊瀟的手指還僵在肖予歆肩上,彩色發梢凝著夜露,像一團被凍住的霓虹。肖予歆的耳釘反著光——那枚總是不肯愈合的玫瑰,花瓣邊緣泛著炎癥的紅暈。
林瑤吐出一口煙,霧氣模糊了她頸側紋身的輪廓。她想起某年冬天,肖予歆也是這樣站在醫務室窗前,呵出的白氣蒙在玻璃上,手指在上面畫了一朵小小的玫瑰。
(那天她剛縫完手臂上的刀傷,麻藥勁還沒過。肖予歆把暖手寶塞進她校服里,溫度調到最高檔。“會留疤的。”肖予歆說這話時沒看她,睫毛在消毒燈下投出蛛網般的陰影。“我知道。”林瑤回答。然后肖予歆突然哭了,眼淚砸在紗布上,暈開一片淡紅。)
煙灰缸般的寂靜里,楊瀟的鼻環突然“叮”地一聲掉在地上。
肖予歆蹲下去撿,露出后頸一塊淡褐色的疤——是初三那年化學實驗課,她替林瑤擋了飛濺的硫酸。當時林瑤只是挑了挑眉,把校服外套甩給她:“遮著點,難看死了。”但那天深夜,她翻進肖予歆家陽臺,扔下一管進口祛疤膏。
(肖予歆一直留著那個空藥管,放在鉛筆盒最底層。有次林瑤故意把它扔進垃圾桶,第二天卻在肖予歆的素描本夾層里發現了它——被做成標本,四周畫滿荊棘與玫瑰。)
“喂。”楊瀟用鞋尖踢了踢地上的易拉罐,“你們都他媽中邪了?”
林瑤的煙燒到了濾嘴。塑料焦化的氣味讓她想起肖予歆19歲生日那天,蛋糕上的蠟燭也是這樣,一直燒到蠟油淹沒數字“9”。當時肖予歆許了什么愿?好像是......
(“希望林瑤的傷口都能變成花。”)
燭光里肖予歆的眼睛亮得驚人,手指沾著奶油去點林瑤的鼻尖。林瑤躲開了,卻在回家路上買了同款奶油蛋糕,一個人吃到嘔吐。
煙頭終于熄滅。林瑤把它按在自己手腕內側,在燙傷的新鮮疼痛中,她突然意識到:
肖予歆記得她每一道傷口的來歷。
肖予歆收藏她所有“無意“丟棄的東西。
肖予歆的眼淚總是為她而流。
巷子盡頭傳來野貓的嘶叫。肖予歆蹲在地上,衛衣下擺沾了污水,像朵被碾過的花。
林瑤終于開口:“走了。”
她的腳步聲驚飛了垃圾桶上的烏鴉。卻沒注意到肖予歆在手機上打著字:
“如果她的傷口都能開花,我寧愿自己變成荊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