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沖刷著第九根斷裂的桃木窗欞，碎茬刺進三日前被帷幔劃傷的手掌。晏清霜蜷在供桌陰影里，噬魂玄鐵正啃咬她腕間舊傷——這是七歲那夜，母親用頸血染紅的鎖鏈。十五年來，這道鎮魂鏈從未離開過她的身體，此刻卻因門外漸近的腳步聲發燙到幾乎要熔斷。
“吱呀——“
朱漆木門被狂風撞開的瞬間，突然的亮光刺得她流淚，淚光里嫡母裙擺的東珠正碾過她昨日干涸的血跡，在她面前三尺處堪堪停住。八寶瓔珞墜在婦人腰間，隨著動作發出玉石相擊的脆響，卻蓋不住她腕間金鐲里封著的鎮魂鈴在嗡嗡震顫。
晏夫人用素白錦帕掩住口鼻，仿佛多吸一口此處的空氣都會沾染晦氣。她身后兩名粗使婆子抬著銅盆進來，腥甜的血氣頓時彌漫整個祠堂，“血祭時辰到”。
“母親！禁制要破了！“晏明月扶著門框劇烈喘息，蒼白指尖深陷雕花木紋。她袖口滑落的腕間布滿紫黑脈紋，像極了祠堂地磚下蔓延的樹根——這是自胎里帶的弱癥，每月需飲三次符灰朱砂。嫡母慌忙托住她后腰，八寶瓔珞墜子撞出慌亂碎響：“再忍半刻，等取了那孽障的血...
嫡母繡鞋碾住她撐地的手腕，銅盆撞柱聲掩蓋了指骨摧折的玉碎聲，匕首堪堪停在她腳踝舊傷處。這熟悉的血氣漫過青磚，祠堂四壁的符咒突然無風自動，那些用千年朱砂寫就的“鎮“字竟開始滲出暗紅液體，順著青磚紋路匯成細流，在地面爬出蚯蚓狀的紋路。當血珠浸透磚縫，符咒突然睜開無數血瞳。晏清霜脊背突然刺痛，這是每月朔夜符咒發作時的灼痛。墻壁符咒滲出的黑紅液體，正順著磚縫流向她跪坐的位置。
晏明月的聲音混著雨幕刺進來：“那些怪物要沖進來了！”一聲非人的嘶吼穿透雨幕。晏清霜忽然想起上元節那日，自己隔著窗紙看到家仆把掙扎的人形釘入木樁時，鐵錘砸碎指骨的悶響混著血腥氣。當時嫡母說那是偷盜族中秘寶的賊人，可如今想來，那人衣角殘存的蛇銜尾花紋，正與金鐲內側的銜尾蛇紋，正是昨夜夢中啃食她心臟的圖騰。
腕間鎮魂鏈突然繃直，拽得晏清霜踉蹌倒地。嘶吼聲撞上祠堂梁柱的瞬間。血珠順著青磚紋路爬行，在晏清霜膝前凝成詭異的圖騰——雙螭龍盤繞火焰紋，龍尾處卻斷裂如被利刃斬開。這分明是謝氏族徽，此刻正在她影子里扭曲蠕動。“你以為這些符咒真能困住業火？“嫡母的金鐲壓住圖騰龍首，“十年前就該讓謝家把你做成燈芯...“
嫡母的鎏金護甲劃過供桌，燭淚墜在晏清霜頸側。當血珠順著破損衣襟滲入銀鎖裂痕時，這枚生母咽氣前塞進襁褓的物件突然灼燙——鎖芯“謝”字正在吞噬嫡母金鐲震出的血氣。在灼痛炸開的瞬息，那聲音已貼著耳廓爬進來：“知道為什么留你活到今日嗎？”燙紅的蠟油突然凝固成十年前雪夜的冰棱，后頸隨即貼上青磚，晏清霜瞳孔驟縮。
嫡母繡著金鳳的袖口垂落，露出腕間一道猙獰傷疤——那是十年前晏清霜生母被處決時，自己在掙扎中咬出的傷口。柴房陳腐的霉味突然充斥鼻腔，她仿佛又看見那個雪夜，渾身是血的女子被鐵鏈洞穿肩胛拖出柴房，而自己腕間突然生出的鎮魂鏈將她們永遠隔開。
“當年就該讓你跟著那妖女一起死。“晏夫人將匕首抵上她心口，刀刃觸到肌膚的瞬間，燃燒的殘梁突然墜落，“可惜家主非要留著你這條命...“
琉璃瓦忽裂青鸞鳴，黃麻卷宗破頂而入——百里氏‘無痕步’踏過鎮魂鏈裂隙，竟未觸發禁制。嫡母金繡履急退半步，見灑金箋上《鳳求凰》艷詞下，藏著她與鏡氏往來的血蠶密文。
“殘垣外忽起三弦裂帛聲，灰袍客袖中彈出半截龍骨：“一卷《鳳求凰》，換三錢鮫人淚如何？”“那人灰袍下隱約露出天機閣的八卦紋內襯，腰間墜著的青銅算盤撞出攝魂鈴般的碎響——正是江湖傳言‘千金難買真，萬劫不賣假’的百里氏標記。”
晏清霜腕間業火掠過綃帕，顯出朱砂繪制的換命陣圖。嫡母腕間鎮魂鈴驟裂，灰袍客早遁作殘影，唯留句荒腔走板的《折柳吟》飄在腥風里。
刀尖刺破麻衣的剎那，晏清霜聽見血脈深處傳來鎮魂鏈崩斷的脆響。劇痛從四肢百骸炸開，她咳出的血珠竟懸浮在空中，每一滴都映出鎮魂鏈上燃燒的金色咒文。那些困了她十五年的符咒灰燼在空中凝成火蝶，翅尖金粉落在嫡母發間燒出焦痕。嫡母的尖叫聲忽遠忽近，她望著自己抬起的手，赤金火焰正順著指尖攀援而上，所過之處連空氣都扭曲出焦痕。
“原來你們在害怕這個。“她輕聲道，嗓音里帶著火焰噼啪的余韻。
最后一根鎮魂鏈崩斷的瞬間，整座祠堂轟然坍塌。燃燒的梁木如赤色流星墜落，卻在觸及她發梢的剎那溫柔繞開。晏清霜踏著火海走來，看到滿地焦尸中唯有嫡母被金光籠罩——那人頸間佩戴的玉墜正在瘋狂吸收四周火焰，竟把火焰凝練成跳動的琥珀。
“業火琉璃佩？”她撫上心口仍在滲血的傷口，那里涌出的血液已化作流淌的赤金流火，“原來你們要的是這個，她扯斷嫡母頸間玉墜”
金焰突然包裹住那枚殘玉，玉佩表面浮現蛛網般的裂痕。晏清霜頸間銀鎖毫無征兆地發燙，鎖芯“謝”字如活物般蠕動，竟與玉佩裂紋拼出半幅星圖——正是昨夜夢中啃食她心臟的銜尾蛇圖騰。
“因為你本該死在今日。”
琉璃瓦忽裂青鸞鳴，黃麻卷宗破頂而入——百里氏‘無痕步’踏過鎮魂鏈裂隙，竟未觸發禁制。嫡母金繡履急退半步，見灑金箋上《鳳求凰》艷詞下，藏著她與鏡氏往來的血蠶密文。
“清冷嗓音自火中傳來，晏清霜猛然轉身。青衣少年自烈焰中信步而出，他手中長劍嗡鳴，劍穗懸著的玄冰蠱匣輕顫，匣面浮刻苗疆圖騰——正是當年白璃族圣女所贈保命之物。冰藍火焰在劍穗末端跳動，隱約浮動著與她鎖骨胎記相同的紋路，而是一簇跳動的幽藍火焰。當少年抬起頭的剎那，晏清霜感覺胸腔里的火種突然暴烈翻涌——那張臉竟與十年前雪夜中，站在嫡母身后冷漠旁觀行刑的謝氏使者重疊。”
“謝家守火人，謝無咎。”少年劍尖指向她眉心，劍身上映出的火光將他眉間朱砂痣染得妖異，“奉家主令，誅殺業火余孽。”
火海在兩人之間翻涌成漩渦。
晏清霜指尖的赤金流火突然暴漲，化作長鞭纏住劍身。赤金與幽藍的焰舌絞殺時，謝無咎劍穗突然迸發赤金光暈。她看見自己咳出的血珠正被幽藍火焰吞噬，每吞噬一滴，那火焰就染赤三分——就像幼時見過的，嫡母用她的血給金鳳步搖鍍色。
“你也被詛咒了？”她冷笑出聲，鞭梢突然炸開萬千火星。少年疾退三步，袖口已然焦黑，卻仍穩穩握著那柄吞火的劍。
祠堂廢墟外傳來密集的腳步聲，晏清霜嗅到濃重的血腥氣。透過殘垣斷壁，她望見晏氏護院正將活人驅趕至院中，那些人手腳皆被鐵鏈貫穿，傷口處蠕動著漆黑的咒蟲。當第一滴雨落在某個少女額頭時，她突然發出凄厲的哀嚎，皮肉少女面皮如油煎宣紙般卷曲，露出頜骨上蠕動的咒蟲，露出森森玉色骨殖浮現咒文。
“用活人獻祭來維持封印...”晏清霜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熔金般的血液滴落成火，“晏家所謂的祖訓，就是靠這等邪術茍活？”
謝無咎的劍勢微滯，卻見晏夫人手中殘玉突然爆裂。琉璃碎片割破她掌心，鮮血匯入地面的血陣，整個庭院頓時被血色籠罩。那些掙扎的祭品突然僵立不動，七竅中鉆出無數紅線，如蛛網般朝著晏清霜撲來！
“小心！”
謝無咎的警告與赤金流火爆裂聲同時響起。晏清霜揮袖蕩開紅線的瞬間，卻見少年劍鋒急轉，竟將嫡母護在身后。幽藍火焰順著劍勢織成屏障，將赤金流火與血線盡數隔絕在外。
謝無咎劍鋒震顫，袖中命符突然發燙——那枚存著謝氏全族魂火的玉牌，此刻正映出嫡母掌心懸浮的命燈。三百道魂絲從燈芯蔓延而出，纏繞著祠堂每根梁柱。“謝氏與晏氏的盟約...“他幾乎咬碎后槽牙，幽藍火焰順著劍勢織成屏障，“從來都是晏家握著命燈之繩。“
晏清霜忽然笑了。她抬手按在仍在滲血的心口，赤金流火順著傷口灌入血脈，在皮膚下游走出赤紅紋路：“那就讓謝家看看”她足尖輕點，燃燒的磚石在腳下綻開蓮花狀火痕，“你們守了千年的火種，是怎么認主的。”
“好個焚天認主！“
梁間玄鐵籠突墜，赤瞳雪梟撕裂符咒籠柱，喉間鼓動如人語，此乃百里氏秘術馴化的‘通言梟’，專食帶咒密信，爪纏血蠶絲縛著的東宮密文直撲謝無咎面門。嫡母揚袖欲奪，那扁毛畜生竟學她語調尖笑：“藥鼎...太子...長生燭......“尾音未落嘔出帶血金瓜子，“那金瓜子鏨著東宮獨有的并蒂蓮紋，蓮心嵌著米粒大的‘明月’二字，正是晏明月及笄禮時賞給貼身婢女的標記。”
謝無咎劍風掃落密信，雪梟順勢叼走嫡姐翡翠耳珰，糞彈精準墜入晏夫人捧著的琥珀盞。
整座庭院的地面開始龜裂，巖漿般的赤金流火從裂縫中噴涌而出。晏清霜凌空而立，發間最后一段鎮魂鏈寸寸崩裂，三千青絲在火中化作流金。她俯瞰著在火海里掙扎的晏氏眾人，目光落在謝無咎劇烈震顫的劍鋒上。
“謝公子。”她指尖凝聚出一朵跳動的金蓮，“你的火，在向我臣服呢。”
少年突然悶哼一聲單膝跪地，那染赤的火焰掙脫劍穗束縛，如倦鳥歸林般投入她掌心。與此同時，他腕間的鎮魂鏈紋路瘋狂蔓延至脖頸，在皮膚上灼燒出焦痕。
“謝郎——！“
粉衣少女撞開殘垣沖來，琉璃瓶里毒淚晃蕩。雪蠶瞥見晏清霜握著謝無咎的手，悲從中來：“你竟然...哇！“
毒淚暴雨般潑灑，地面瞬間腐蝕出大洞。眾人正欲后撤，卻見洞底密室陳列七十二口丹爐——爐壁赫然刻著東宮暗紋。雪蠶抽噎著摸出解藥分撒，結果錯拿成百里氏特供辣椒粉，嗆得追兵涕淚橫流：“這特么比毒藥還狠啊！“
混亂中，晏明月突然尖叫著撲向祭眼。
她手中金釵直刺晏清霜后心，卻在觸及火焰的瞬間被反噬。赤金流火吞沒晏明月袖口的金鳳刺繡，恍若上元夜炸開的火樹銀花，焦黑肌膚下暗紅咒文游走如活蛇，正是每月朔夜刺在她脊背的紋樣——那分明是用了借命邪術的痕跡。
“原來如此...”晏清霜抬手虛握，晏明月頓時被赤金流火禁錮在半空，“我每月承受的業火反噬，都是在為嫡姐續命？”
“霜兒！”院門外突然傳來蒼老的呼喊。晏清霜渾身一震，這個稱呼自母親死后，已有十年未曾聽聞。白發老者拄著龍骨杖蹣跚而來，渾濁老淚劃過布滿皺紋的臉——正是閉關多年的晏家家主。
“祖父...”她喃喃開口，腕間尚未痊愈的噬魂咒印突然灼燒。記憶如利刃劈開迷霧，她終于看清十年前雪夜真相：是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親手將符咒鎮魂鏈扣在她腕間，也是他默許嫡母將母親做成人燭鎮壓在祠堂地底。
“好孩子，莫要讓業火蠱惑心神。”老家主顫巍巍地伸出手，袖中暗藏的噬魂釘卻泛著寒光，“到祖父這里來，我們重新把封印...”
焚天烈焰突然吞噬祠堂梁柱，吞噬了最后的話語。
當烈火焚盡虛偽的親情，晏清霜在灰燼中拾起半卷焦黑的《業火卷》。
殘頁上浮現的血字讓她瞳孔驟縮——“焚情滅欲者，可承三千業火“。焦卷邊緣的血字“弒親證道“突然被青光撕裂，那枚生母遺留的銀鎖正在灰燼中嗡鳴，鎖芯浮現的“謝“字與少年玉佩裂痕嚴絲合縫。她緩緩轉頭，看向在火海中蜷縮的晏氏眾人。
燃燒的桃木茬綻出骨白色花苞，與母親臨終簪的枯枝一模一樣。晏清霜腕間火紋驟然灼亮——十年前母親被拖出柴房時，鬢角簪著的枯桃枝，此刻正在地底發出叩擊聲。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