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怡，快點！要遲到了！“

樓下傳來程遠熟悉的喊聲。我叼著面包片，手忙腳亂地往書包里塞課本。媽媽在一旁笑著搖頭：“十八年了，每次都是程遠等你。“

“那是因為他太準時了！“我含糊不清地反駁，抓起牛奶灌了一大口。

推開家門，程遠果然如往常一樣，靠在他的自行車旁等我。九月初的陽光透過梧桐樹葉，在他白襯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看到我出來，他嘴角微微上揚，那個笑容從小到大都沒變過——溫柔、包容，還帶著一絲無可奈何。

“今天可是大學第一天，許大小姐。“他晃了晃手腕上的表，“開學典禮還有二十分鐘就開始了。“

我跳上他的自行車后座，順手環住他的腰，“有你在，我什么時候遲到過？“

程遠的后背微微一僵，隨即放松下來。這個反應從我們上初中起就沒變過。那時候我第一次坐他自行車后座，他緊張得差點撞上電線桿。現在雖然好多了，但每次我抱住他，他還是會不自覺地繃緊身體。

自行車穿過熟悉的街道，風吹起我的裙擺。程遠突然說：“把裙子壓好。“

“干嘛？又沒人看。“我不在意地說。

“我在看。“他的聲音很低，但我還是聽到了。

我翻了個白眼，但還是乖乖按住了裙擺。程遠就是這樣，從小到大像個老父親似的管著我，偏偏我爸媽還特別吃他這套，總說“程遠比你懂事多了“。

大學校園比我想象的還要熱鬧。程遠鎖好自行車，很自然地接過我的書包背在肩上。我們按照指示牌往禮堂走，路上遇到幾個高中同學，他們都用那種了然的眼神看著我們。

“許嘉怡，程遠，你們果然還是一起來啊。“李薇笑著說，“打算什么時候公開？我們都等著吃喜糖呢。“

我的臉一下子熱了起來，“胡說什么呢！我們只是朋友！“

程遠沒說話，只是笑了笑。這種場景我太熟悉了，從初中開始，所有人都默認我們會在一起，好像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我真的和程遠在一起會怎樣？但每次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我就覺得怪怪的——就像想象和自己的哥哥談戀愛一樣別扭。

開學典禮結束后是社團招新。程遠被計算機社的人拉走了，我獨自在人群中穿梭，突然被一陣歡呼聲吸引。

籃球場邊圍滿了人，我好奇地擠進去，看到一場即興的三對三比賽。其中一個高個子男生特別顯眼，他動作敏捷，一個漂亮的假動作晃過防守者，然后高高躍起，籃球劃過完美的弧線落入籃筐。

“周子揚！周子揚！“周圍的女生尖叫起來。

那個叫周子揚的男生撩起T恤下擺擦了擦汗，露出線條分明的腹肌。他環視四周，目光突然落在我身上，挑了挑眉。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呆呆地盯著他看，趕緊移開視線。

“新來的？“不知什么時候，他已經走到我面前。

我點點頭，突然不知道手該往哪里放。周子揚和程遠完全不同——程遠像一杯溫開水，讓人安心；而周子揚像一團火，靠近了就會被灼傷。

“有興趣加入籃球社啦啦隊嗎？“他問，聲音里帶著一絲調侃。

“我...我不太會跳舞。“我老實回答。

他笑了，眼角泛起細小的紋路，“沒關系，可以學。我是周子揚，大三，籃球隊長。“

“許嘉怡，大一新生。“

“許嘉怡！“程遠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快步走到我身邊，警惕地看了周子揚一眼，“我在找你。“

周子揚的目光在我們之間轉了一圈，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男朋友？“

“不是！“我脫口而出，聲音比預想的要大，“我們是發小。“

程遠的眼神暗了一下，但很快恢復如常，“該去吃午飯了，嘉怡。“

周子揚掏出一支筆，拉過我的手，在我手心寫下一串數字，“啦啦隊面試明天下午三點，考慮一下。“說完，他沖我眨眨眼，轉身跑回球場。

“他給你寫了什么？“程遠皺眉問。

我把手心的號碼給他看，“啦啦隊的事。我可能...“

“你想去？“程遠打斷我，“你從小學跳舞就同手同腳。“

“那又怎樣？“我突然有些煩躁，“嘗試新事物有什么不對？“

程遠愣住了，顯然沒想到我會反駁他。我們沉默地走向食堂，這種尷尬的氣氛在我們之間很少見。最后是他先開口：“如果你真的想去...我陪你去面試。“

這就是程遠，永遠遷就我，即使不贊同也會支持。按理說我應該感動，但此刻我只感到一陣莫名的窒息。

我沒讓程遠陪我去啦啦隊面試。出乎意料的是，我居然通過了——后來才知道是周子揚力排眾議選了我。

“你有一種特別的氣質，“訓練結束后他這樣解釋，“不像其他女生那樣刻意。很真實。“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應這樣的贊美，只好低頭整理裙擺。周子揚突然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害羞了？“

他的指尖有薄繭，觸感粗糙卻溫暖。我的心跳突然加速，這種反應讓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周末有場練習賽，“他說，“來看嗎？“

“我...“

“別告訴我你要和那個竹馬一起。“周子揚撇撇嘴，“你不能永遠活在他的影子里，許嘉怡。“

這句話像一根刺扎進我心里。從小到大，所有人都把我和程遠看作一個整體——“許嘉怡和程遠“、“程遠和許嘉怡“，好像我們本該如此。但沒有人問過我，這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會來的。“我說。

比賽那天，程遠發信息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圖書館。我猶豫了一下，回復說啦啦隊有活動。這不算完全撒謊，只是...選擇性陳述事實。

周子揚在比賽中表現出色，每一次進球都會朝看臺上的我拋來一個笑容。比賽結束后，他拉著我去參加球隊的慶功宴。

“我不太認識他們...“我有些猶豫。

“怕什么？有我在。“他不由分說地拉著我的手往前走。

慶功宴在一家嘈雜的燒烤店，啤酒、烤肉和年輕人的笑聲充斥著整個空間。我被安排在周子揚旁邊，他時不時給我夾菜，或者在別人講笑話時湊近我耳邊解釋背景。這種親密的舉動讓我既緊張又興奮。

“你和那個周子揚什么情況？“回宿舍的路上，李薇突然問我。

“沒什么啊，就是啦啦隊和籃球隊的關系。“我假裝漫不經心。

李薇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程遠知道嗎？“

我心頭一緊，“這跟程遠有什么關系？“

“得了吧，全校都知道程遠喜歡你。“李薇翻了個白眼，“只有你自己裝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程遠喜歡我？這怎么可能？我們是朋友，是最好的朋友。我試圖回憶我們相處的點滴——他確實對我特別好，但那只是因為我們是發小，不是嗎？

手機突然震動，是周子揚的信息：“周六有個地下音樂演出，想去嗎？“

我盯著屏幕，心跳加速。這是一種冒險，一種程遠永遠不會帶我去的冒險。我回復：“好。“

音樂演出在一個昏暗的地下室，震耳欲聾的搖滾樂讓地板都在震動。周子揚拉著我的手穿過擁擠的人群，他的手掌寬大有力，給了我一種奇怪的安全感。

“你常來這種地方？“我大聲問他。

他湊到我耳邊，呼吸噴在我的頸側，“偶爾。生活需要點刺激，不是嗎？“

演出結束后下起了雨，周子揚脫下外套罩在我頭上，“我送你回去。“

我們擠在他的摩托車上一路飛馳，雨水打在臉上，冰涼又刺痛。我緊緊抱住他的腰，突然有種莫名的自由感。

“到了。“他在宿舍樓下停下車。

我正準備道別，他突然拉住我，“許嘉怡，我喜歡你。“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他的眼睛在路燈下閃閃發亮。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我有喜歡的人了。“我下意識地說。

周子揚笑了，“程遠？“

我愣住了。我喜歡程遠嗎？從小到大，我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他就像空氣一樣存在于我的生活中，重要卻無形。

“不，我不喜歡他。“我聽見自己說，“我們是朋友。“

“那就好。“周子揚慢慢靠近，“因為我想吻你。“

他的唇貼上來的那一刻，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這個吻帶著雨水的氣息和青春的沖動，與我幻想過的初吻完全不同——程遠永遠不會這樣莽撞地吻我。

我和周子揚開始秘密交往。每次約會我都提心吊膽，生怕遇到程遠或者熟人。這種偷偷摸摸的感覺既刺激又令人愧疚，尤其是面對程遠時。

“你最近很忙？“一個周末，程遠在圖書館攔住我。

我低頭整理書本，“啦啦隊訓練比較多。“

“嘉怡，“他突然按住我的手，“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訴我。“

我抬頭對上他的眼睛，那里面的關切讓我鼻子一酸。程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人，現在我卻因為一個男生對他撒謊。

“真的沒事。“我勉強笑了笑，“就是有點累。“

他伸手想摸我的頭發，我下意識地躲開了。程遠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逐漸黯淡。

“是周子揚嗎？“他輕聲問。

我的心跳幾乎停止，“什么？“

“你和他...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承認意味著傷害程遠，否認又背叛了周子揚。最終，我點了點頭。

程遠的表情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為什么？“

“我不知道...就是發生了。“

“十八年。“他的聲音顫抖著，“我陪了你十八年，卻抵不過一個認識幾個月的人？“

“這不公平，“我急了，“你不能用時間來綁架我！“

“綁架？“程遠苦笑，“原來我的感情對你來說是綁架。“

他轉身離開的背影讓我想追上去，但雙腳像生了根一樣無法移動。手機在這時震動，是周子揚的信息：“今晚老地方見？“

我看著程遠遠去的方向，又看了看手機，突然意識到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一邊是熟悉的安全感，一邊是未知的激情；一邊是十八年的青梅竹馬，一邊是讓人心跳加速的天降。

最終，我回復周子揚：“好。“

我和程遠陷入了冷戰。他不再等我一起上學，午餐時間也刻意避開我。校園里開始流傳我們“分手“的消息，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著程遠。

周子揚對此不以為然，“他早晚得接受現實。“

“你不明白，“我嘆氣，“程遠對我來說很重要。“

“但不是以他想要的方式，對嗎？“

周子揚的問題讓我啞口無言。是的，我愛程遠，但不是那種愛。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卻無法讓我心跳加速、面紅耳赤。這種感情很難解釋，就像你無法強迫自己愛上自己的兄弟。

一個月后，程遠終于主動聯系了我。他約我在小時候常去的公園見面。秋千、滑梯和沙坑都還在，只是比記憶中小了許多。

“還記得嗎？“程遠指著那棵大榕樹，“你七歲那年從那個樹枝上摔下來，是我背你回家的。“

我點點頭，喉嚨發緊。那些回憶像潮水一樣涌來——程遠教我騎自行車，程遠幫我趕走欺負我的男生，程遠在我父母吵架時帶我逃離那個家...

“我不是來讓你內疚的。“程遠深吸一口氣，“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我早點表白，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我搖搖頭，“那樣我們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至少我試過了。“他苦笑，“嘉怡，我只希望你快樂。如果周子揚能給你我無法給予的東西...我尊重你的選擇。“

我的眼淚終于決堤，“對不起...對不起...“

程遠輕輕抱住我，就像過去十八年里無數次做過的那樣，“別道歉。這不是任何人的錯。“

那天之后，我和程遠的關系回到了某種新的平衡——不再是別人眼中的“準情侶“，但依然是彼此生命中重要的人。周子揚對此表示理解，甚至邀請程遠一起打過幾次籃球。

“他其實挺酷的，“周子揚有天突然說，“難怪你喜歡他這么多年。“

我靠在他肩上，“是啊，但不像喜歡你這樣。“

周子揚吻了吻我的發頂，“我知道。“

人生就是這樣奇怪，有時候十八年的陪伴抵不過一瞬間的心動，但這并不意味著那段陪伴沒有價值。程遠教會了我什么是無條件的愛，而周子揚讓我明白激情與安定的區別。在這段三角關系中，沒有人是真正的輸家——我們都在成長，都在學習如何愛與被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