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南京，寒風裹挾著細雨拍打在窗玻璃上。林悅坐在南京大學圖書館靠窗的位置，面前攤開的《英國文學史》已經停留在這頁許久。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間那朵干花——從周逸小屋帶走的另一半，現在被她做成了書簽。

干花安靜地躺在書頁間，顏色比半年前更加暗淡，卻依然保持著完整的形狀。林悅輕輕將它舉起，對著窗外的光線觀察那些細微的脈絡。這朵花見過他們在小屋的歡笑，聽過他們的誓言，現在又陪伴她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

手機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早安，悅。剛結束小組討論，想你了。——逸」

林悅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英國和中國的時差是八小時，周逸的清晨是她的下午，這種錯位的時間感起初讓他們很不適應，現在卻成了某種奇妙的默契——她入睡前總能收到他的“早安“，而他睡前會得到她的“晚安“。

她拍下干花書簽的照片發過去：「小花今天陪我復習維多利亞文學。它說它也想你了。」

回復很快到來：「我的那半在臺燈下監督我寫論文。它說你該去吃晚飯了，別餓著。」

林悅看了看窗外漸暗的天色，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坐了整整四個小時。收拾書本時，干花書簽不小心滑落在地，被路過的人踩了一腳。她心疼地撿起來，發現兩片花瓣出現了裂痕。

“沒事的，“她輕聲對干花說，更像是對自己說，“我們都能修復。“

這是林悅在南京的第三個月。初來時的忐忑已被熟悉的日常取代——上課、圖書館、周末探索這座城市的小巷。南京大學的交換生活給了她前所未有的自由，也帶來了意料之外的成長。沒有人知道她是“周逸的女朋友“，在這里，她只是林悅，一個文學院的交換生。

回到租住的小公寓，林悅將干花書簽小心地放在床頭柜上，旁邊是周逸的照片。這張照片是他臨行前在小屋拍的，陽光透過格子窗簾照在他笑容燦爛的臉上，桌上那半瓶干花清晰可見。

那天是他們分別前的最后一天。周逸已經拿到了簽證，行李收拾妥當，小屋也即將退租。兩人坐在床邊，盯著窗臺上剩下的干花，誰都不愿先開口說再見。

“我們再來分一次吧，“周逸突然說，“你帶一半去南京，我帶一半去英國。“

于是他們像進行某種神圣儀式般，將剩下的干花平分進兩個小玻璃瓶。周逸的那瓶放在行李箱最安全的位置；林悅的則被她一路握在手心里，從BJ到南京的高鐵上都沒松開過。

“等我們再見面時，“周逸親吻她的額頭，“讓它們重新合在一起。“

此刻，林悅輕輕觸碰照片上周逸的臉，然后打開筆記本電腦。每周五的視頻通話是他們雷打不動的約定，即使隔著八小時時差和千萬里距離，這個習慣從未改變。

屏幕亮起，周逸的臉出現在畫面中，背景是他曼徹斯特的學生公寓。他看起來疲憊但精神，頭發比離開時長了些，亂蓬蓬地支棱著，顯然剛經歷過一場熬夜。

“嘿，“他的眼睛在看到林悅的瞬間亮了起來，“今天過得怎么樣？“

“還不錯，“林悅調整攝像頭，讓干花書簽也進入畫面，“就是小花受了點傷。“

周逸湊近屏幕，皺眉看著那朵受損的干花：“發生什么了？“

“被踩了一腳。“林悅做了個鬼臉，“不過沒關系，我用一點膠水固定好了。“

周逸轉身從書桌上拿起他的那個玻璃瓶，里面的干花在臺燈照耀下顯得格外溫暖。“看，我的這半還完好無損。等你來英國時，我們就能讓它們團圓了。“

這個小小的互動成了他們每次通話的固定開場白——先讓兩朵干花“見個面“，然后再分享各自的生活。周逸講述著英國陰晴不定的天氣、難懂的地方口音和繁重的課業；林悅則描述南京的梧桐樹、校園里的流浪貓和她參加的文學社活動。

“對了，“周逸突然壓低聲音，“我昨天拒絕了莉莉的派對邀請。“

莉莉是周逸班上的英國女孩，對他表現出明顯的好感。這不是周逸第一次提到類似的“誘惑“，每次他都坦誠相告，就像林悅也會告訴他學校里誰對她示好一樣。

“為什么拒絕？“林悅問，盡管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周逸的指尖輕輕敲擊玻璃瓶：“因為某個戴花項鏈的女孩會吃醋。“他眨眨眼，然后表情變得認真，“而且我答應過你，也答應過自己——來這里是為了學業，為了我們的未來。“

林悅胸口涌起一陣暖流。分離的這段時間，他們之間建立了一種新的信任——不是基于監視和控制，而是基于對彼此選擇的尊重。她知道周逸會在各種誘惑面前堅守承諾，就像她也會一樣。

“我的交換申請有消息了，“她換了個話題，“導師說春季學期可以去愛丁堡大學交換三個月。“

“真的？“周逸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那離曼徹斯特只有三小時車程！我們可以——“

他的話被一陣敲門聲打斷。屏幕那邊傳來一個女聲：“Zhou，thegroupmeetingstartsintenminutes!“（周，小組會議十分鐘后開始！）

“馬上來！“周逸回頭應道，然后對著屏幕做了個抱歉的表情，“抱歉，悅，我得去開會了。明天同一時間？“

“去吧，“林悅微笑，“記得吃晚飯，別只靠咖啡撐著。“

掛斷視頻后，林悅將干花書簽重新夾回日記本，里面記錄著她這幾個月來的所有心情。翻到最新的一頁，她寫下今天的日期，然后是一段話：

「今天小花受傷了，但依然美麗。周逸說他的那半在監督他學習。有時候我想，我們就像這兩朵花——被分開，卻依然以不同的方式生長著。他在適應英國的雨季，我在學習獨立生活。但根，始終連在一起。」

合上日記本，林悅走到窗前。南京的夜空罕見地出現了幾顆星星，微弱但堅定地閃爍著。她想起周逸常說的一句話：距離不是問題，只要兩個人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

在英國，周逸結束小組討論后回到公寓。曼徹斯特的雨下個不停，窗玻璃上爬滿水痕。他將干花瓶放在書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繼續寫論文。這朵來自中國的小花見證了他無數個苦讀的夜晚，也見證了他拒絕的各種派對和邀約。

有人敲門，是他的室友杰克，一個來自利物浦的男生。“周，又要熬夜？莉莉她們在樓下酒吧，真不去？“

周逸搖搖頭，指了指電腦屏幕：“論文截止日期快到了。“

“為了那個中國女孩？“杰克好奇地瞄了眼桌上的干花，“真難以想象有人會為了一朵干花放棄莉莉那樣的美女。“

周逸笑了，轉動玻璃瓶讓干花完全展現：“你不懂。這朵花比任何鮮花都珍貴，因為它代表著一個承諾。“

“Whateveryousay，mate.“（隨你怎么說，老兄）杰克搖搖頭離開了。

周逸重新投入工作，但思緒偶爾會飄向遠方。他想念林悅手指輕撫書頁的樣子，想念她專注時咬下唇的小動作，甚至想念她生氣時皺起的眉頭。這朵干花是那段共同生活的見證，也是他堅持下去的動力。

凌晨三點，論文終于完成。周逸伸了個懶腰，輕輕碰了碰干花瓶：“再堅持幾個月，我們就能見面了。“

他拍下干花和完成論文的屏幕，發給林悅：「小花說它為你驕傲。我也是。」

幾乎同時，林悅的消息也來了：「剛夢到你帶我去看曼徹斯特的雨。小花說它等不及了。」

周逸微笑著躺下，將手機貼在胸前。八小時時差和千萬里距離之外，有一個人和他看著同樣的星空，守著同樣的承諾。而連接他們的，不過是兩朵不起眼的干花——脆弱卻又堅韌，如同愛情本身。

第二天清晨，林悅被手機鈴聲驚醒。屏幕上顯示著母親的名字，這很不尋常——通常她們只在周末通話。

“媽？出什么事了嗎？“

“悅悅，“林母的聲音有些異樣，“我昨天...見到了周逸的父親。“

林悅瞬間清醒，從床上坐直身體：“什么？在哪里？“

“南京。“林母的回答簡短有力，“我來這里參加教師培訓，在夫子廟偶然遇到了他。“

林悅的心跳加速：“你們...說話了？“

“嗯。“林母停頓了一下，“談了很多。關于過去，關于...一些我可能誤會的事情。“

窗外的陽光突然變得刺眼起來。林悅握緊手機，干花書簽靜靜地躺在枕邊，仿佛也在傾聽這場可能改變一切的對話。

“媽，你的意思是...“

“我需要更多時間思考，“林母打斷她，“但也許...只是也許，我對周逸的判斷太武斷了。“

掛斷電話后，林悅呆坐了很久，然后輕輕拿起干花書簽，舉到陽光下。那些細微的裂痕依然存在，但整朵花依然保持著完整的形狀，就像她和周逸的感情——經歷過風雨，卻從未真正破碎。

她拍下干花的照片，發給周逸：「我媽在南京見到你父親了。她說...她可能誤會了一些事。」

周逸的回復很快到來，盡管英國現在應該是深夜：「我爸剛也給我發了消息。他說和你母親的談話很有'啟發性'。不知道具體指什么，但聽起來是好事？」

林悅將干花貼在唇邊，閉上眼睛。她不知道兩個長輩之間發生了什么，但能感覺到某種冰封已久的東西正在融化。而這朵小小的干花，見證了他們的相遇、相知、分離，現在或許還將見證更多的和解與重逢。

窗外，南京的冬日陽光溫暖地灑進來，為干花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它靜靜地躺在林悅掌心，像一個小小的承諾，提醒她：無論經歷多少風雨，有些東西永遠不會真正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