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跨院里的廊廡下,柳如煙和韓素素正面對面坐在小杌子上,繞著繡線。
“姐姐,你知道老爺在外面有個(gè)外室嗎?”韓素素往前欠了欠身子,壓低聲音道。
柳如煙繞著絲線的手頓了頓,眼里閃過一絲驚愕:“你怎么知道?”
“昨日我想去花廳拿幾支梅花回來插瓶,沒想到剛到花廳便聽到老爺和夫人大聲爭吵,我便沒敢進(jìn)去,只聽老爺說要將外室接進(jìn)府。”
韓素素蹙了蹙眉:“若老爺真將他那外室接進(jìn)府,這日子恐怕便不會如此太平了。”
韓素素嘆了口氣。
雖然現(xiàn)在她只是白白占著姨娘的名分,但住到府里這些日子以來夫人寬和相待,又有丫鬟伺候著,不愁吃不愁穿過得也還清靜愜意。
就算沒有老爺?shù)膶檺郏@樣的日子若是能夠一直過下去倒也不錯(cuò)。
只是那外室還沒進(jìn)門便挑起夫人與老爺爭吵,想來不是什么善茬,只怕真的進(jìn)了伯府,她們這些做姨娘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了。
柳如煙指尖捏著繡線,在掌心繞了又繞。
若韓姨娘說的是真的,這恐怕才是夫人將她們接進(jìn)府做姨娘的目的吧!
只是不知道夫人要用她們固寵還是要讓她們對付外室?
但無論是什么,她們都是她手中的棋子,棋子能落得什么好呢!
柳如煙指尖繞著繡線,心里苦笑。
廊下忽然一陣風(fēng)掠過,幾片落葉打著旋兒落在她膝頭。她望著那落葉發(fā)怔,時(shí)日過得真快,一轉(zhuǎn)眼便到元宵節(ji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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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便是元宵節(jié)了,該張羅的要趕緊張羅起來。”
林依蕓看著門前的廊廡下掛著的幾盞宮燈:“今年多買幾盞花燈,等會將這些宮燈全部換下來。”
今年是最后一年在翠邑院過元宵了。只要一想到過幾日便能搬進(jìn)承安伯府,一雙兒女也可上姜家族譜,她的心里便感到從未有過的舒坦和得意。
吃了十多年的苦,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她們母子的好日子要來了。
她揚(yáng)手扶了扶頭上的絹花,喜滋滋對身后的紅杏道:“老爺最喜歡桂花核桃餡的湯團(tuán),你等會去跟廚房說一聲,今日晚飯就安排上。”
“你現(xiàn)在就去問松煙,看老爺什么時(shí)候過來!若是晚飯吃得早,還可以帶著瑤兒去看看花燈。”
“是!”
紅杏答應(yīng)著剛出門,便被一灰色長衫的中年男子攔住:“姑娘,請問這里是不是姜瑾軒姜公子府上?”
紅杏道:“你是......”
“我是添香酒樓的吳掌柜。”男子抬袖擦了擦額上的汗,“這里還真不好找,麻煩姑娘幫通傳一聲,就說添香酒樓前來結(jié)公子這兩月的酒錢。”
紅杏有些為難。
若是以往,她定然毫不猶豫便去通傳,但自從見了林娘子這段時(shí)間的陰晴不定,她有些不確定自己去通傳會不會觸怒她。
紅杏覺得快要痊愈的手背又開始隱隱作痛。
“姑娘還請行個(gè)方便,我們也是小本生意,墊補(bǔ)不了那么多錢。”吳掌柜見紅杏猶猶豫豫便有些生氣。
什么狗屁公子,怕不是個(gè)冒牌貨。
前兩日來酒樓時(shí)可是說的好好的,第二日便讓人來結(jié)賬,結(jié)果呢!不但結(jié)賬的人沒來,這一連過去了幾日連姜家人影子都不見一個(gè)。
莫非當(dāng)真想吃白食不成?
吳掌柜心里翻了個(gè)白眼,不慌不忙坐在門前的石階上。
開了這么多年酒樓,又不是沒有見過賴賬的?沒有點(diǎn)法子討賬,酒樓還怎么開得下去?
他有板有眼將賬本和算盤從布袋里拿了出來,攤開在石階上:“上個(gè)月公子在酒樓吃了二十六桌席,總共四百兩,這個(gè)月一百零五兩,去掉零頭兩個(gè)月剛好五百兩。”
吳掌柜聲音洪亮中氣十足,已有兩戶鄰居的門悄悄打開,估計(jì)是閑來無事看熱鬧來了。
素來最喜歡家長里短的花嬸子干脆搬了張小杌子坐在門口剝一籃子花生,雖然低著頭,眼睛卻時(shí)不時(shí)朝這邊瞟一眼,只怕不出半日,酒樓到家門口要債的消息便要傳遍整條翠怡巷了。
紅杏有些無措,“吳掌柜,你不能這樣......”
“姑娘放心,我這賬記得清清楚楚,絕不會有錯(cuò),你且先聽聽。“
吳掌柜說完,再不看紅杏一眼,只是拖長聲音唱起菜名:“清蒸鱖魚大盤一兩五,醉紅顏佳釀五壇二十五兩,白鳥朝鳳一兩二錢......”
吳掌柜聲音抑揚(yáng)頓挫,算盤珠子更是打的劈啪作響,立刻引來幾個(gè)提著菜籃子的嬸子駐足。
花嬸子剝花生的手停在半空,眼神在紅杏臉上轉(zhuǎn)了兩圈,突然一拍大腿:“哎喲,我說我家那小子就算不成器的,沒想到姜公子平日看著斯斯文文的,怎么也是忒么不讓人省心呢!”
“這樣一看,倒是我家那小子要好些。”
圍觀的人哄笑起來。
紅杏手心直冒冷汗,“吳掌柜,你……你先別嚷嚷!”她急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下意識地往屋里瞟,生怕林依蕓聽到動靜出來。
可吳掌柜哪肯罷休,算盤珠子打得更響,菜名報(bào)得一個(gè)比一個(gè)響亮,生怕人聽不到。
就在這時(shí),門“吱呀”一聲開了,林依蕓扶著門框,臉色比墻上的白灰還難看。她強(qiáng)撐著威嚴(yán),冷聲道:“何事如此喧嘩?”
吳掌柜見多識廣,只一眼便知道是正主出來了。他立刻起身,滿臉堆笑卻話里帶刺:“這位夫人,我是來討姜公子酒錢的。您看,這賬都記著呢!”
他將賬本往前遞了遞。林依蕓只覺眼前一陣發(fā)黑,兒子平日里花錢大手大腳,她是知道的,但沒想到酒樓居然到家門口要起了酒債。
她咬了咬牙,強(qiáng)作鎮(zhèn)定道:“這事兒我還不知曉,待我問過犬子,改日定將酒錢送去。”
“改日?”吳掌柜冷笑一聲,“前兩日說改日,如今又說改日。我們小本生意,實(shí)在拖不起。今日若拿不到錢,我便只能在這兒等著了。”
說罷,他又一屁股坐回石階上,半閉著眼睛繼續(xù)邊打算盤邊越發(fā)賣力的報(bào)菜名。
圍觀的人越聚越多,議論聲也越來越大。
花嬸子撇了撇嘴,幸災(zāi)樂禍道:“平日里看著光鮮亮麗,沒想到連酒錢都賒欠,還讓人追債到家里來!”
其他街坊也跟著附和,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林依蕓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羞惱萬分。
正僵持間,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在門前停下。姜衡從馬車上下來,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他掃了一眼圍在門口的人群和坐在石階上的吳掌柜,大步走到林依蕓面前,沉聲道:“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