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窗簾縫隙時，葉晨才意識到自己趴在書桌上睡著了。筆記本還攤開在昨晚記錄的那一頁，筆跡有些凌亂。她直起酸痛的背，揉了揉眼睛，昨夜窖池中的奇遇如夢境般不真實。
“不是夢?！八哉Z，指尖觸碰筆記本上“二公子“三個字，墨跡未干似的暈開一點。窗外，郎酒莊園已經蘇醒，遠處傳來工人打掃庭院的沙沙聲。
手機震動起來，導師陳教授的名字跳上屏幕。“葉晨，九點在會議中心集合，今天有祭酒神儀式，別遲到?！?/p>
葉晨這才想起今天是郎酒莊園一年一度的祭酒神大典。她匆忙洗漱，換上一件靛藍扎染的棉麻連衣裙，將筆記本塞進布包時猶豫了一下，又取出夾在其中的一張泛黃紙頁——那是當時那個婆婆看她感興趣傳給她的《釀神曲》殘篇。
會議中心人頭攢動，各地學者和游客擠滿了大廳。陳教授站在最前排向她招手。六十出頭的老教授頭發花白，精神卻矍鑠如年輕人。
“你臉色不太好，昨晚又熬夜整理資料了？“陳教授遞給她一杯熱茶。
葉晨接過茶杯，溫熱透過瓷器傳到掌心?！袄蠋?，您聽說過郎酒莊園有關于'酒靈'的傳說嗎？“
陳教授眼鏡后的雙眼一亮：“赤水河流域自古就有'物久成精'的說法，特別是酒這種有靈性的東西。你怎么突然問這個？“
“只是...好奇?！叭~晨低頭啜了口茶，茶香中竟品出一絲熟悉的酒氣，讓她想起昨夜窖池邊那個半透明的身影。
“說到這個，“陳教授壓低聲音，“當地確實流傳著'酒靈守護'的故事。傳說清末郎家有釀酒師為保護秘方而犧牲，魂魄融入酒窖，世代守護釀酒技藝。不過...“他笑著搖頭，“只是傳說罷了?！?/p>
葉晨握緊了茶杯，沒有接話。
一陣鑼鼓聲響起，祭典開始了。人群向莊園中央的祭壇涌去。葉晨被推擠著向前，忽然感到背后一陣清涼，如微風拂過，卻帶著若有若無的酒香。
“別回頭。“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輕得只有她能聽見，“我跟在你身后。“
葉晨僵直了背，心臟砰砰直跳。她不敢回頭，卻能感覺到一股清涼氣息始終與她保持半步距離，為她隔開擁擠的人流。
祭壇是用整塊赤水河青石雕成的酒樽形狀，壇前擺放著三排陶制酒碗。主祭人穿著傳統服飾，手持桃木劍，開始吟誦祭文。葉晨悄悄環顧四周，發現除了她，似乎沒人注意到空氣中飄散的異常光點。
“別人看不見我。“朗秀清的聲音直接在她腦海中響起，“除非我刻意顯形，或者...“
“或者什么？“葉晨在不由心里問到。
“或者對方也有通靈之能。“郎秀清的聲音帶著笑意，“比如那位一直盯著你的老先生?！?/p>
葉晨順著感覺望去，在祭壇右側發現一位白發如銀的老者。老人穿著對襟唐裝，手持一串烏木念珠，目光如炬地望向她——不，是望向她身后的位置。當他們的視線相遇時，老者明顯怔了一下，隨即微微頷首，嘴角勾起意味深長的弧度。
“他是誰？“葉晨在心里問，開始自如地用起“心語“這種通靈之能。
“不清楚，但他能感知到我的存在?！袄尚闱宓穆曇魢烂C起來，“小心這個人?！?/p>
主祭人開始向酒碗中傾倒新釀的郎酒。當最后一碗斟滿時，奇異的事情發生了——碗中的酒液突然無風自動，形成細小的漩渦，所有漩渦旋轉的方向完全一致，如同被無形之手攪動。
人群發出驚嘆，主祭人也露出詫異神色。只有葉晨知道，這是朗秀清二公子在展示力量。她感到背后那股清涼氣息突然增強，酒香變得濃郁。
“這是酒靈顯圣??！“人群中有人喊道。不少老人已經開始跪拜，年輕人則忙著拍照錄像。
葉晨偷偷回頭，終于再次看見了郎秀清。在陽光下，他的靈體比昨夜更加凝實，廣袖長袍無風自動，右手食指正畫著圓圈，而酒碗中的漩渦隨之變換形態。他嘴角含笑，眼中閃爍著惡作劇得逞般的光芒，像個玩心大發的少年。
這一刻，二百年的時光仿佛從未存在過。
祭典結束后，葉晨借口研究古法釀酒技藝，獨自來到莊園僻靜處的一處小窖池。確認四周無人后，她輕喚：“呃，二公子？“
空氣中光點凝聚，郎秀清顯現在她面前。陽光下，他的輪廓比夜晚清晰許多，甚至能看清衣袍上的暗紋和腰間酒葫蘆的藤編紋理。
“白天現身不費力嗎？“葉晨問道。
“在酒氣濃郁的地方容易些?！袄尚闱屣h到一處窖池邊，俯身輕撫池沿，“這些窖池比我那時先進多了，但基本原理未變?！?/p>
葉晨從包里取出《釀神曲》殘篇：“你說這是我昨晚唱的歌謠？“
郎秀清點頭：“這是我為祭酒神創作的曲子，共七段，你這里只有前三段，而且詞句有誤。“他指向第三行，“這里應該是'曲藥相合陰陽轉'，不是'曲米相合'?！?/p>
“可能口耳相傳中有了變化。“葉晨若有所思，“你說需要我幫忙找回記憶，具體怎么做？“
郎秀清的身影忽然晃動了一下，變得透明了些?！拔业挠洃浫缤榇桑⒙涓魈?。有些可能藏在古酒方里，有些可能在歌謠中，還有些...“他指向遠處的烏蒙山，“可能在那些村落中?！?/p>
“所以我們要一起收集赤水河流域的釀酒傳說和古方？“葉晨的職業本能被激發了，“這正好與我的研究方向一致?！?/p>
“不僅如此?！袄尚闱迥曋拔倚枰銕臀艺业轿冶环庥〉脑?，以及...未完成的使命。“說到最后兩個字時，他的聲音變得飄忽，身影又透明了幾分。
葉晨不假思索地伸手想扶他，手掌卻穿過他的手臂?！澳銢]事吧？“
“只是消耗了些靈力?！袄尚闱逦⑿Γ凹赖渖夏切┬“褢蚝苜M力氣?！?/p>
“為什么要那么做？“
“讓該看到的人看到?！袄尚闱宓哪抗庾兊蒙铄洌敖裉炷俏焕险?，如果我猜得沒錯，應該是...“
話未說完，他的身影突然完全消散。葉晨還沒反應過來，身后就傳來了腳步聲。她轉身，看到祭壇邊那位白發老者正朝她走來，烏木念珠在手中緩緩轉動。
“小姑娘，剛才在和誰說話？“老者和藹地問，眼睛卻銳利地掃視四周。
葉晨心跳加速：“在...背資料，研討會要用。“
老者似笑非笑：“老夫藍景云，二郎鎮古法釀酒藍家的當代傳人?！八f上一張名片，“姑娘對釀酒感興趣？“
葉晨接過名片，觸感冰涼。“我是民俗學研究生，在研究赤水河流域的酒文化?！?/p>
“有意思。“藍景云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釀神曲》殘篇上，瞳孔微縮，“這是...？“
“一首民間歌謠。“葉晨下意識將紙頁折起。
“可否借老夫一觀？“藍景云伸出手，語氣溫和卻不容拒絕。
葉晨正猶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將紙頁從她手中卷走，飄向遠處的老窖區。她驚呼一聲，藍景云卻站在原地未動，只是瞇起眼睛看著紙頁飛走的方向。
“看來今日無緣?！八馕渡铋L地說，“姑娘若有興趣，可來藍家酒坊一敘。我們對古法釀酒有些研究，或許對你的學術有幫助。“
葉晨含糊應下，藍景云轉身離去，步伐穩健得不似老人。她長舒一口氣，向紙頁飄落的方向跑去。
在老窖區的墻角，她找到了《釀神曲》殘篇，紙頁上壓著一塊青石。當她拾起紙頁時，郎秀清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快走，別在這里久留?！?/p>
葉晨匆匆回到客房，關上門才敢出聲：“那個藍景云是誰？為什么你那么緊張？“
郎秀清的身影緩緩浮現，比之前更加透明?！拔也挥浀盟钦l，但我的靈體本能地排斥他。他身上有股氣息...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曾經傷害過我的人?！袄尚闱鍝u頭，“記憶太模糊了。但你要小心，別輕易去藍家?！?/p>
葉晨點頭，突然想起什么：“對了，你說要找回記憶需要收集古酒方和傳說。莊園的文獻館里有很多古籍，要不要去看看？“
郎秀清眼睛一亮：“再好不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