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刀就掉在我的腳前，在我和彼得老頭之間。

他望著刀，又盯向我。

我定定地盯著他，然后左腳向前一伸，將刀踢到了前方。

刀旋轉著，路過老頭朝他身后滑去，在角落停住。

老頭抬頭只盯了我一秒半，就立馬轉身去撿那把刀。

我從臂袖里抽出鋼棍，跨步跟上前，猛地朝老頭后腦勺砸去，老頭興奮地追撿動作戛然而止，噗地一聲撲倒在地，隨后震驚扭回頭看我，看到我手中的鋼棍時更是震驚。

我面無表情地拍著鋼棍，朝他走去。

他立刻匍匐身子往后爬，想要與我拉開距離的同時趕緊爬起來去撿刀——但是動作太慢了。

我上前一把捏住他的下巴——

“干什……瘋……！”他的聲音還是從齒間泄出，我趕緊大力捂住他的嘴。

索性今夜的海浪澎湃，夜浪之上的船并不安靜，他的呼喊聲瞬間沒入了大海呼嘯中。

我抽開幾根手指，極快地將一小根銀針插入他的舌根部，他瘋狂掙扎搖著頭，吃痛地擰起了眉。

時間準備的不充裕，銀針里只有一點微量毒素——那是上次刺殺王子用的那根毒針，現在毒性已經消散殆盡了，但是足夠讓人短時間內失聲。

我這才卸力，松開手。

他驚愕地發現不管他如何瘋狂搖頭大喊，都沒有聲音了。

我微微松動了嘴角。

他瞪起渾濁的雙眼，怒意這才從眼睛里迸射出來，攥著手要撲向我。

水箱里的人魚躁動地來回翻滾。

我快速退回兩步，在老頭撲過來時起身離開，然后拖住他一條腿向后猛地一拽。

他的右腿隨即抻得筆直向后拖來，我高高舉起鋼棍，砸向他的右膝蓋。

“咔擦”一聲。

骨頭斷裂聲響起。

老頭的身子猛烈地抽動著，攥緊的十根手指像雕塑一樣在空中停滯。

他驚懼地瞪大雙眼、張大嘴——然而什么聲音都沒有發出。

我靜靜走過去。

老頭布滿血絲的雙眼里滲出了些濃稠的液體。

這回我看清了他的神色。

我微微勾起了嘴角。

見我靠近他，他發抖地縮回身子，雙手在胸前攪起，這回他的眼神和剛剛、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完全不同了——我很喜歡觀察這種神情變化。

他雙手不斷在胸前搖晃、做著人類祈求禮拜的動作。

我嘴角微微一揚，朝他理解又認可地點點頭，隨即輕輕把鋼棍放在一邊，將他的一根手臂搭在我肩上，使勁扶起他。

他忽地大松了一口氣，眼睛里涌出更多水珠，瘋狂點頭發出感激的嘶啞聲，那瞪著我的雙眼表示——好像我是他的大恩人。

可能確實是。

我扛扶著他，一步步走向水箱，在水箱旁停下，歇息了一秒后，將他的腿往水箱旁的梯子上搭，把他的身子往上拖。

老頭眉頭微皺，沒懂我要做什么，剛開始甚至配合著竭力將他的斷腿往上拽了一下，后來他忽然眼睛瞪大，猛地撲騰起來，胳膊腿來回掙扎、朝反方向使勁。

我耐著性子，忍著額頭上出現的讓人膩味的水珠，使勁拽著他的斷腿和不聽使喚的三個肢體往梯子上拽。

但是他掙扎撲騰的太使勁了，弄了半天凈跟我對著使力。

煩死了，我猛地在他頭上搗了一拳，他忽然身子一僵，消停了一會兒。

我這才得空將他再次往上拖拽，來到水箱頂前。

那位人魚已經將頭探了出來，面對著我。

我仰頭對她道：“我……把他……交你……”

嘶啞破碎的聲音從喉嚨里艱難溢出，但她能夠聽懂。

看著她虛弱的身體，我又思考了一下：“還……是說……你想我……幫你處……理……他？”

她直直地望著老頭，眼神有些呆滯，似乎不會做出任何反應。

事實上她是我見過最奇怪的人魚，我從沒見過有這樣遲緩、不理會周遭、眼神空洞的人魚。

就在我拎著老頭等了半天，以為她不會作答，我剛準備作罷時——她忽然一個猛子貼上水箱壁，朝我猛點了點頭。

我會意點頭，便開始再次用力把老頭往水箱頂口上送。

這時，剛才被敲暈的老頭忽然醒來，再次更加猛烈地掙扎起來，一只斷掉的腿在空中晃悠，另一只腿就使勁朝我踢踹。

我沒理會他的攻擊或掙扎，任由他手臂腿腳在我頭頂上撲騰亂踹，雙臂使勁扛著他往上托。

將他拖到水箱口時，我幾乎快撐不住，水箱里的人魚忽然伸出手臂，一把將其拽住。

老頭身子一怔，掙扎地更激烈了，他被拖拽到水箱口時，忽然抬起頭，瞪大流著粘稠液體的雙眼，向我瞥來最后一眼，那眼神里透露著恐懼和祈求。

我踩上一節梯子，仰頭靠近他對他說：

“你不是最愛人魚了嗎？我把你送給她了，你為何不愿意？”

我竭盡全力去說出所有字音，那字音竟然真的流暢完整地瀉了出來——嘶啞駭厲又含混的音節從喉嚨里溢出……基本沒有人的發聲形態，但能聽清其中的音節。

老頭霍地睜大眼睛，驚恐地瞪著我，忘了做出任何反應。

下一秒，噗通一聲，他墜入了水箱里。

我利落地回到地面。

這個水箱有五米長，三米深，平常是用來運載捕撈的大型魚類的。

老頭瞬間沉入水箱，像一只跳上岸的魚一樣，鼓著眼睛拼命地撲騰。

好笑的是，他進入水里后并沒有看他最“愛”的人魚，反而是立馬朝向水箱外的我，雙手貼壁，猛烈地向我發出求救信號。

他身后的人魚小姐，倏地游到他身后，抓起他的頭顱，一只手指按在了他的左眼，下一秒，他的眼窩瞬間塌陷進去，水箱里涌起一股血腥的紅色。

我慢慢退至船艙壁坐下，靜靜地看著。

35

水箱里已經血紅一片。

艾斯諾上身浮出水面，我在水箱旁跟她做最后的討論。

從剛剛的談論中，我知曉了她是來自冰海的人魚——

【冰海海域的人魚不喜管束，喜歡自由，所以通常不在人魚皇國海域內生活，她們常年在冰冷、廖無人跡的冰海游玩】。

書上有記載。

冰海基本沒有人類，生物生存也很少。冰海人魚是出了名的隨心所欲、自由散漫的人魚……

我想到貴族市場里的人魚肉，那個人魚很明顯就是冰海的。

看來人類足跡也已經踏至冰海了。

“我現在就能放你回海，”我扒在水箱口，急切道，“可是你傷勢太重，現在回到大?？赡軙馈?/p>

這也是我一直考慮的問題——到底要不要即刻放走她，我很想在找到她的那一瞬間就讓她回歸自由的，可是現在她傷勢太嚴重了……不說能不能回到人魚皇國，就是在淺?；蛏詈^遇到大海獸，可能也會被趁機蠶噬。

絕不能好不容易自由，卻又讓她如此輕易地在海里白白喪生。

我緊眉頭：“你要是想先養傷，我會盡力保你，直到你康復的那一天再歸大?！?/p>

但不管抉擇哪一面——回大海，還是不回——她都面臨一定復雜的危險。

“你決定呢？”我抬起頭詢問她的想法。

她本來盯著我的眼睛還有些麻木渙散，又盯視了我一會兒后，忽然綻放出決絕的光，那是我很少在她眼里見到的——本就屬于人魚的光。

“我要回到海里。”她空靈的聲音響起，“死到海里也算?！?/p>

我看著她，堅定地點了點頭：“好?！?/p>

我費力將艾思諾抱出水箱——出了水箱的她寸步難行，本就糜爛的魚尾拖在甲板上更是沉重難移——而且會拖拽傷口，這加重了傷口的惡化。

“你忍一忍，出了這個房間就是海，”我鉚足勁將她往出拖移，“不知道你對這片海域熟不熟悉，但是這里有海豚、還有小飛魚們……有很多伙伴，你可以先去找她們?！?/p>

來到房間門口，我先喘了口氣，打開門向外瞭，陰暗的走廊依舊沉寂無人，上面的甲板也無人路過。

我迅速回頭拖抱著艾思諾，竭力悄聲又快速地來到走廊欄桿處。

索性走廊很窄，下面就臨海，我們很快就來到了海邊。

我又費了些力氣，這次艾思諾沒有讓我使力，她單手一撐欄桿，就利落地翻了過去，噗通一聲入了海。

海面波浪起伏，搖動著她的身子。

她渾身打了個激靈，仿若新生，臉上也出現了久違的笑意。

“抱歉，我現在沒有魔力能夠治愈你，”我趴在欄桿上悄聲對她道，“你盡量游遠一些，可以的話，回到人魚皇國——那里會庇佑你。如果沒有力氣游那么遠……那就盡量遠離人類海域和淺海區，我會盡量去找你?！?/p>

“那你呢？”她問我。

“……我還有事情要做?！蔽铱粗粫r驚恐地左顧右盼，趕緊揮手道，“你快離開！”

她一頭扎入海里，魚尾翹出海面一點，接著便再沒了蹤影。

我確定她已經完全遠離這片海域，才悄無聲息地再次回到那個放著水箱的艙室。

今夜還要做的工作太多了。

我要收拾內艙——那里遍地是血水，水箱里還躺著老頭的尸體。

索性他是殘缺的，所以一塊一塊的收拾出來也省我一些力氣。

……

等忙完這一切，我精疲力竭地最后看了一眼恢復原樣的艙室，鎖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