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堯聞言低下了頭,默默地朝放置衣物的方向走了幾步,雙手撿起地上折疊整齊的一襲華貴長袍后轉身歸來。
可她剛回到床沿站定之際,耳旁又傳來那句出乎意料的話語:
“今晚,你要親自到本宮寢殿,伺候朕晚膳。”
這句話聽進耳朵里,她神色頓了頓,臉上的表情微微一滯。
今天的他,似乎和平日里的模樣有些不一樣。
可再一細思,宋初堯自己也不禁覺得這想法太過異想天開。
怎么可能真的變了什么呢?
不過是比往常多添了一道吩咐罷了。或許只是他心血來潮,臨時起意讓自己去服侍用餐而已。
然而為何,心里那份微妙的情緒,如此陌生,又令人心煩意亂……
她小聲地回答道:“殿下用膳的事情,自然有黛瀅女官在一旁照料。這些都是奴婢職責之外的事,原本就不該我來做。”
這場瘋狂而混亂的糾纏,早已在某個時刻悄然畫上了句號。
不只是對于宋初堯來說,在凌楚淵的心里,這一切也早應該終結了。
聽到她的話,凌楚淵微微皺起了眉頭。
剛才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情愫還停留在空氣中,此刻也被她這句話斬斷得徹底。
整間屋子像是突然失了溫度,再沒了先前的那種氣氛。
他眸中的那一抹柔和,那還未完全散去的情緒瞬間化作冰冷,仿佛換了個人似的。
嘴角揚起一抹冷笑,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
“你只是一個下人,唯一該做的就是聽命行事,不該妄圖討價還價!你沒有資格!”
對,她不過是府中一個地位低微的侍女罷了,不是那個可以同他站在一處、平等地交談與決定的人。
他的世界從來都不容許她插足其中,也不曾對她產生過哪怕一絲一毫真正的牽掛。
就像之前他曾冷漠地對秦皇后說過的那樣。這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
宋初堯眼中光芒一閃,隨即沉了下去,仿佛夜幕降臨后的湖泊,波瀾不驚,卻藏著深深的失落。
她輕輕點頭,聲音低不可聞:“是,奴婢明白。”
她在低聲應答后沒過多久便離開殿內,腳步輕緩,連帶身影都仿佛淡了許多。
然而就在她離去之后不久,凌楚淵臉上尚未散盡的怒意,竟悄悄退了幾分。
片刻后,他開口喚了一聲,聲音并不大卻透著命令式的威嚴:“進來!”
話音未落,門被推開了一條縫隙,然后整個人走了進來。
正是凌楚淵最信賴的貼身隨從。
玄知走入殿內。
“殿下有什么安排?”
他恭敬問道。
此時凌楚淵正接過宋初堯剛才準備好的外袍,正在穿戴。
盡管方才殿內的氛圍已經消散殆盡,可不知為何,玄知心中卻有種微妙的感覺,仿佛今天的主子比往日要平靜得多……
甚至是心情不錯的樣子?
這一點尤為罕見。
自回宮以來,凌楚淵每日面色陰沉、神情冷肅,幾乎不曾笑過,更別提如此干脆地發布出行命令了。
“備好馬車,我要出宮,前往城外大營!”
凌楚淵語速利落,并沒有多做解釋的意思。
聞言,玄知明顯一愣,略微驚訝:“啊?可是殿下,您的傷……”
他剛提起這話頭,便感受到凌楚淵冷冷掃來的一眼,那種眼神讓人如墮冰淵。
“不過是一點皮外傷而已,難不成還會要了我的性命?”
語氣不重,卻滿是壓抑的不耐,“你還在這里站著干什么?還不趕緊去準備!越快越好。若是耽擱了我辦正事,你自己掂量后果吧。”
這一句威脅夾雜在冷語之下,聽得玄知不由得脊背一寒。
玄知撓了撓頭,心中滿是疑惑。
他一邊思忖著剛才凌楚淵的神情和語氣,一邊暗自琢磨。
殿下平日雖說行事果決、雷厲風行,但這回怎么顯得格外焦急?
難道還有什么別的要緊事需要馬上去營地處理?
莫非那邊出事了?
“發什么呆?趕緊去辦!”
還未等玄知想清楚,就聽見一聲略帶責備的怒喝傳來。
話音剛落,凌楚淵已經皺著眉頭抬腳踢了過去。
突如其來的力道讓玄知腿上傳來一陣鈍痛,整個人不由得往后一退。
可對方畢竟是主子,他只能賠著笑臉后退幾步,尷尬地干笑著:“是是是,我這就去!馬上就去安排。”
……
宋初堯離開了瑤光殿,腳步微微有些虛浮。
一路沿著宮墻邊慢慢走著,夜風吹過臉頰,帶著寒意,刺得臉上有些涼。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似乎想借著這冷風吹散心頭那一絲混亂的情緒,可惜始終未能徹底冷靜下來。
她下意識抬起手,輕按在自己的胸口,心跳依然有些凌亂不齊。
這份悸動既陌生又熟悉,讓她自己也莫名怔忡。
自從進宮以來,早已習慣了侍奉上位者,這種狀態實在不太像她的性格。
四周寂靜之中偶爾有宮女巡夜而過,腳步聲輕盈但清晰。
宋初堯忽然驚覺,低頭看了看衣領處露出的部分脖頸,那幾道隱約可見的痕跡令她心中一緊。
她迅速將衣襟又往上拉了一些,遮住了那些不該出現在這里的印記,而后壓低帽檐,快步朝著遠處走去,生怕被人注意到異常。
但她并未按照往常那樣先回去收拾妥當或者返回廚房做事。
這一次,她選擇了繞道,并且徑直朝向吳姑姑所住的小院前進。
果然不出琉星所料,即便這么晚了,屋內的燈火還是亮著,說明屋里之人已從昏沉中醒來。
她站在門口遲疑了一瞬,隨即輕輕推門而入。
正如預期一般,吳姑姑確實已經蘇醒,此時正端坐在床榻之上,手中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藥,正一小口一小口慢慢抿著。
察覺到門口傳來的腳步聲,老嬤婆略微抬頭掃了一眼來人。
目光停在宋初堯臉上之時,似乎有所察覺般微不可察地一滯,隨后緩緩放下手中的瓷碗。
“既然來了,干嘛還躲在外面?快進來。”
聞言,宋初堯邁步入內,神色謙恭地往前走了幾步。
趁著對方整理茶盞時的空檔,她小心觀察起吳姑姑的臉色,只見氣色比前兩日明顯好了許多,皮膚也不似從前那樣蒼白枯槁,反而透出些紅潤之意,看起來確實恢復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