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桌面上一張相片，仔細端詳，相片已然泛黃，已經是快三十年的照片了。

“阿姨，就剩這些了嗎？”我微笑詢問著面前滿頭白發的老太太。

她看著我欲言又止，和身旁的老伴對視一眼，眼底的底色我看不懂，像是無奈，悔恨，又是擔憂，卻又含著一絲欣喜，太復雜了。

“還有一些可能是被…被她藏起來了，我們也找不到。”禾阿姨雙眼泛出淚珠，看向櫥柜上擺著的黑白照片，又看了看我，最終還是忍不住低聲啜泣。

我皺了皺眉，還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雖然…但是您還是要節哀，我先走了，過兩天我再來拜訪二位。”

走出他們屋子，我感受到北風的凜冽，不禁把自己埋進圍巾里，加速離開。

快走出視線外時，我回頭望了一眼，那棟小樓，最終收回視線。

我受禾云的生前委托，來為她整理她的一生，編寫成冊并出版，只是她還沒來得及告訴我她完整的一生她便撒手人寰。

我窩在落地窗上，看著窗外落葉飄零的景象，沉默地回響她訴說的一切。

“我出生在2001年…”

禾云出生在千禧年之后，名副其實的零零后，她一開始不叫禾云，她原名鎮春溪，出生在春天，她的到來給他們家帶來了好運，那一年她的父親工程大好，賺了不少錢，她被她父親親昵地稱為“千金”。

“你出生之后家庭經濟條件好轉，而且也不重男輕女，你的童年應該很幸福。”我看著她疲憊的雙眼，手中的筆不停記錄著她的文字。

她看著我，沉默半晌，繼續說下去。

“實際上，有些事情或許并不能真正的了解感受…”

“2001年，我出生了，我的父親是一個包工頭，而我的母親，是一個家庭主婦，我懵懂無知的度過了好久，在某一天突然有了自主的意識。

我感覺我每眨一次眼睛身邊的場景就換一遍，上一秒我還在中班的寢室里睡覺，下一秒我就出現在學前班的操場上做早操。

大概是在兩三歲的時候吧，我就有了記憶，雖然記憶已經很模糊，但是那幾個畫面卻記得很清楚，我的母親拉著我走進巷子里的一個面包店，給我買了一個我最愛吃的三角蛋糕。

在那之前，我根本想不起來我還有哥哥。”

我打斷禾云，詢問道：“你是說，你小的時候根本想不起來你有兩個哥哥的事實？”

“是的，不知道是我的夢還是我的幻覺，這些場景就像是鑲嵌在我腦子里一樣。”她突然痛苦地蜷縮在一起，看來是頭痛又犯了。

“吃個藥吧，休息一下，慢慢說不著急。”我遞給她熱水，安慰她。

“沒事…我已經習慣了。”她眼神空洞，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知道她的眼神里沒有任何東西，不過有沒有我，我并不在乎。

“我只記得，那幾個畫面，零碎又模糊，很矛盾吧，我說很模糊又很清晰，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但確實是這樣，唉，我是真的累了，我得睡了，抱歉。”她聲音逐漸變小，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

我給她蓋上一張毯子，走到窗邊，腦海里試圖去構建她的童年世界。

我是在她13歲的時候認識的她，那時候她是一個古怪又歇斯底里的小孩兒，常常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有人靠近，像個怪物一樣大喊大叫。

直到那一天，我走進了她的世界，從此，我就成了她最依賴的人，而我也像簽訂了契約一般，再也離不開她了。

說是離不開她，也有夸張成分，實際上，在她快樂的時候，我們并不會聯系對方，她只會在痛苦的時候需要我，她說我十分冷漠且冷靜，能帶給她安全感。

從她十三歲開始，她就不止一次求我陪伴著她，哪怕是她后來上高中要寄宿的時候，也提過讓我陪同的過分要求。

當然，我拒絕了。

在她上大學之后，或許是找到靈魂更加契合的伴侶，我足夠冷漠，我明白她不需要我，好幾年我都沒有出現在她的身旁。

只是后來，我重新再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大學畢業。

冷靜如我，也被她嚇了一跳，她腰上大腿上布滿了肥胖紋，臉色憔悴，過的比十三歲還要慘。

她充滿哀傷地看著我，我只是沉默地把她抱在我的懷中，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

我知道她不會全聽我的，我也無權管控她的全部，她過的慘很大一部分也是她自己的原因，如果她肯聽我的，她現在的生活絕對不是這樣平凡。

這可能就是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吧。

實際上我在她人生的每一個軌跡都在默默關注著她，我不說，她不知，或許她也知，她不說。

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明明上一次和她分別的時候她已經好多了，又是為什么讓她變成這樣呢？

她經常說我冷漠地像機器人，其實我只是擁有絕對理智而已，她這種蠢人永遠都不會明白。

在我們重逢的第一天，她告訴我她命不久矣，哀求我能不能幫她完成夙愿。

我不解地看著她，明明她身體還好好的，怎么會命不久矣呢？

我讓她不要胡思亂想，如果她要休息一段時間，可以留在我這里。卻沒想到一直住到了現在。

好在我有一定的積蓄，否則還真養不起一個成年女性。

我從抽屜里拿出一些她留下來的舊物，一個一個打開，探尋她過去的秘密。

她總喜歡在心血來潮的時候寫下日記，但經常斷更，一斷就是好幾年，那幾本日記就像她拼湊的人生一般，里面的章節也是斷斷續續。

“那一天我才知道原來我還有一個哥哥…”

“原來我才是最多余的那一個…”

“如果我消失了，他們是不是都會很高興…”

“我果然很招人討厭呢，是不是只要我消失…”

斷斷續續，寫日記和對我的需求一樣，永遠都是最難過的時候才寫，高興的話語是真的一字不提。

我抿一口咖啡讓自己提神，筆尖在紙上紛飛，也讓思緒回到從前。

從哪里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