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太陽還沒升起，安定侯夫婦帶著周定、淑嫻，從侯府坐最大的馬車出發。原本喬韻蘭決定，自己帶兩個小的去蜀山就行，但孫崢堅持要去。四個人都坐在馬車中休息。在馬蹄聲和車子的晃動中，淑嫻歪在母親身上睡著了。等喬韻蘭叫醒她時，他們已經來到蜀山腳下。再往上，是彎曲的山路，他們的馬車太大，不適合行走這條窄路上。所以他們下車換馬，暮霞和喬韻蘭同乘一匹。

山路很窄很陡，一邊是峭壁，一邊是懸崖。時不時地，能聽見一聲聲怪叫，不知是什么東西發出的聲音。爬了很久，才爬到了大約三分之一的高度。那里有兩根柱子一道橫梁，做成門框的形狀，上面寫著三個字——外山門。兩名蜀山弟子，在那里迎客，一個穿藍色道袍，一個穿白色。

“蜀山今日有大事，不能接待訪客，請貴客改日再來。”沒等他們說話，蜀山弟子之一就先拒絕了他們。他的容色溫和，卻又很堅決。

“安定侯孫崢，求見蜀山掌門，想請教一下，為何蜀山弟子要綁架小女？”

兩個道士互相看看，驚慌起來。“請侯爺明示，綁架小姐的蜀山弟子是？”

“齊少華。”

他們更慌了，藍衣道士對白衣道士說：“你速去稟告李師伯。我在這里待客。”

白衣道士跌跌撞撞勉強御劍飛行朝著山上去。

“為什么不是稟告沖虛道長？道長真的已經飛升了？”喬韻蘭問。

“是。沖虛師伯祖已于昨日飛升。李師伯是新任掌門。”

喬韻蘭又問了些問題，那個迎客弟子卻不再泄露信息，只請他們在山石上坐，給他們倒好茶。一杯茶還溫熱，就見幾個道士飛來。

當先的道士落下，稽首。“李熙成見過侯爺、夫人。”他的樣子沒有多少仙風道骨的感覺，卻比較像儒生。

孫崢勉強還了一禮。“李道長。”

“非常抱歉，齊師兄一時失了心智，驚嚇小姐、得罪侯爺，能否先容粱師姐幫小姐治傷？之后我們再去客堂商量蜀山要如何賠罪。”

“小女的傷已敷過藥——”

喬韻蘭說：“這傷是不深，可畢竟在臉上，若是留下疤就糟了。梁仙姑想必有什么妙方？”

一個看上去三十多歲的道姑走上前來，不過，這里的大部分道士看起來都是三十多歲，淑嫻沒法確定她的年齡。“不敢，我叫梁成玉，對治傷略有研究。”

梁成玉伸手摸過淑嫻的臉，清清涼涼的感覺，然后又摸了一遍，這次暖暖的。“好了。”

面前的母親露出很驚奇的表情。淑嫻自己摸了摸臉，那一道淺坑已經平了，肌膚重新光滑起來，和周圍的其它皮膚一樣。

梁成玉說：“侯爺身上，似乎也有舊傷未好，可否容我一治？”

“不用。”孫崢一臉嚴肅。

“蔣師叔。”李熙成對一個滿臉胡子像插了一臉黑針的道士說。

蔣道長從懷里拿出一只巴掌大小的船，口中默念了一段咒語，小船越長越大，直到變成了能容納十幾個人的大船。

李熙成說：“請各位貴客登舟。”

這里又沒有河、海、湖，要船有什么用？淑嫻剛想到這里，船就飛了起來。她興奮地走到邊上，伸頭出去看。喬韻蘭連忙一把將她拽回來。

梁成玉笑著說：“不要緊，這艘船有防護措施，定不會讓小姐掉下去。”

喬韻蘭說：“我不是懷疑蜀山的道術，只是身為母親，習慣擔心了。”說著，她放開了淑嫻。

淑嫻再過去看，只伸了半個頭。前面不是一座山，是一大片山，而且山上都有建筑或者奇怪的東西，反正與普通的山不同。他們騎馬上來的山，不是最高的，也不是最美的。飛船飛了一陣，緩緩降落在第一座山的山腰處，落在一個廣場上。前面是一座高大的房屋，上面寫著“客堂”兩個大字。

李熙成請他們進去坐，梁成玉相陪，還有兩個穿黑袍的道士站在門口，其他道士沒跟進去。客堂里面的設置和侯府的客廳差不多，兩排圈椅相對擺放，挺無聊的。雙方分賓主坐下。李熙成大致談了一下，沖虛道長飛升之前將掌門之位傳給自己，齊少華一怒下山。孫家這邊也把淑嫻被綁架的事講了一遍。很多細節孫崢并非親歷，所以由周定和淑嫻輪流講述。

李熙成說：“齊師兄和狐妖要在內山門匯合？你們可確定？”

淑嫻點頭。周定說：“確定。”

李熙成對其中一個黑袍道士說：“通知所有弟子撤離內山門，放他們過去。”

淑嫻心中奇怪，不是應該派人擋住他們嗎？但她不能提問，這樣是很沒禮貌的。

李熙成問孫崢：“那狐妖既然收小姐為徒，是不是還傳了什么功法？”

“沒錯，這正是我心病所在。”

李熙成說：“梁師姐，給小姐檢查一下。”

梁成玉一揮手，兩個蒲團出現在東邊的窗戶下面。她拉著淑嫻分別在兩個蒲團上坐下。“你把狐妖教你的功法，運行一遍。別怕，我會看著你。”

淑嫻盤膝坐在蒲團上，閉上眼，按纖云所教呼吸吐納之法，讓氣息在體內運轉。梁成玉輕輕放了兩根手指在她額頭上，兩股氣流輕輕地從她放手指的地方探進來，沒有感覺疼，只稍微有一點癢癢。淑嫻將氣流運行一周天之后，睜眼。

李熙成問：“如何？”

梁成玉說：“這個功法雖然與蜀山內功不同，但并非妖邪之術，而是另一種修仙之法，凡人練了能強身健體，有靈根之人，練了能修仙得道，并沒有害處。”

喬韻蘭說：“我不是懷疑梁仙姑的判斷，但那狐妖怎么會這么好心？”

李熙成說：“小姐靈根深厚，也許狐妖動了惜才之念也未可知。或者，狐妖是想借小姐的福德避雷劫。以小姐的資質，若是拜入蜀山門下，必定修仙有望。這位小少爺同樣根骨奇佳。只怕侯爺夫人舍不得。”他說的是周定。

周定的臉上掠過一絲喜色。淑嫻也想學蜀山道術。

孫崢卻說：“小女小侄只要在俗世平安健康長大就好。”

淑嫻立刻垮了臉。

“小姐的資質甚好，只怕容易被各種妖邪惦記。我將師尊遺留的靈符一道贈予小姐護身，使各種妖魔鬼怪無法靠近小姐，如何？”

孫崢說：“多謝掌門。”

喬韻蘭說：“既然兩個孩子都是修仙的質地，伯符會不會也被妖怪盯上？還請掌門也給伯符一道符。”

李熙成面露難色。

孫崢說：“沖虛道長的靈符定然是極難得的東西，別為難掌門了。”

李熙成說：“師尊特制的靈符總共只有三枚，剩下兩枚要留下來守護蜀山，的確不能贈予小少爺。我有幾個年少時煉著玩的掌心雷，一會兒找出來送給小少爺。雖然不能和師尊的靈符相比，但足以對付尋常妖怪。”

一陣嗚嗚嗚的怪聲傳來。一個黑袍道士進來說：“稟掌門，妖怪來犯，大約有五六十個。”

李熙成命梁成玉帶各位客人進入密室，然后匆匆離開。

梁成玉在一根柱子上按了一下，地上出現了一道向下的臺階。她先下去，請大家跟著她。“這個密室有歷代掌門留下的符咒保護，請各位貴客暫且待在這里。”

密室中，空空的，只有幾個蒲團。淑嫻坐到一個蒲團上，靠著墻，閉上眼睛。

喬韻蘭坐到她旁邊摸了摸她，“困就睡吧。”

淑嫻不是想睡覺，是對剛才的功法突然有了新的領悟，但是她又不想令父母擔心，所以假裝睡覺。這一次，她進入了某種虛空之境，整個身心都處于一種淡淡的喜悅之中。在那個巨大的黑色空間里，有一個光點。她朝著光點走過去，伸手觸碰。然后，她看到了，一群奇形怪狀的妖怪正在和道士們打斗。

“我們離遠一點吧。”瓜瓜說。

“怕什么？反正我們現在隱身，他們又打不到我們。我要仔細看看這些道士是怎么殺妖捉妖的。”說話的人是——暮霞。

不知怎么回事，淑嫻進入了暮霞的視界。暮霞正在吃東西，淑嫻卻沒有嘗出味道，也沒有聞到香味。她的手上也沒有傳來觸感。也就是說，她只能獲得暮霞的視覺和聽覺。

廣場附近，一群妖怪和蜀山的道士打得難舍難分，暮霞和瓜瓜看得津津有味。至少，暮霞看得津津有味。那邊，一個道士將一只長著鬣狗頭的妖怪收入瓷瓶。這邊，幾只豺狼臉妖怪圍攻一個穿褐袍道士，道士披頭散發，很是狼狽。隨著蜀山掌門帶著幾個黑袍道士飛來，妖怪一方漸漸處于劣勢。然后，幾個原本隱藏在旁邊的妖怪現身了。這幾個妖怪身上都殘留著一些黑色羽毛，行動配合非常熟練，就好像他們是同一個身體一樣。黑羽毛妖怪時散時聚，眨眼間，已經有一個會飛的道士被他們打倒。

暮霞正看得高興，突然聽見一聲尖利的鳴叫。一只妖在天上持續尖叫，白色禿頭鳥妖，他們的老相識，雕無極。

“糟了。”瓜瓜剛說了兩個字，就一頭栽倒。

他們的隱身狀態解除，暮霞只覺得頭昏昏的。

“這里還有兩只妖。”旁邊兩個殺紅了眼的小道士直奔他們而來。

在兩把劍就要砍到他們的時候，天上掉下兩粒花生米，分別打在劍上。然后，一道身影跳下來，擋在暮霞和瓜瓜面前。

“齊師伯。”兩個小道士有點尷尬住，“她們是妖怪。”

“所以呢？”現在的齊少華是紅眼睛那個，可不會跟他們講道理。

旁邊一個道士沖過來，痛心疾首地說：“齊師弟，你居然背叛蜀山，與妖怪為伍。”說著，一劍刺向齊少華。

齊少華還沒還手，劍就被李熙成擋下了。“這兩位，一位是人類，一位是植物精怪、從未害過人。齊師兄護他們，必然有他的道理。齊師兄，可否助我消滅頭上那只禿鷲怪？”

暮霞看看四周，在雕無極的聲音影響下，很多道士像自己一樣昏昏欲睡，而妖怪們卻越殺越起勁。形勢逆轉。幾個會飛的道士沖向空中的雕無極，幾個黑色羽毛的妖怪也飛了起來，攔住，雙方在空中激戰。

齊少華懶懶地說：“蜀山應該不需要我的幫助，要不然就不會將我關起來了，不是嗎？”

纖云帶著花火紅姑現身。“齊道長，隨我來。”

暮霞使勁拍瓜瓜，“醒醒，該走了。”瓜瓜卻繼續昏迷。

紅姑過來，把瓜瓜扛在肩上。一行人跟著纖云往西邊跑，道士們和其它妖怪正打得火熱，沒人攔他們。天上，雕無極又換了一種新的尖叫。

纖云一邊跑，一邊發出細細的白光，好像在測算，直到在一個小樹林中停下來。纖云施法，一團白光籠罩她全身，在她面前，出現了一個光圈，光圈中能隱約看到對面的骷髏山。

天上又一聲尖叫，雕無極竟然跟了過來。還有一個大木頭箱子跑在他身后。木頭箱子下面好像長了很多小腳，嗒嗒嗒跑得很快。此時纖云和花火已經先跨過光圈，紅姑拉了暮霞一把。

暮霞說：“你帶瓜瓜先走。”她想看看那個木頭箱子是怎么回事。

雕無極和箱子也要往通道里沖。

齊少華拔劍攔住他們：“等等，那是什么？”

雕無極說：“齊道長，聽說你已經被蜀山逐出，何必多管閑事？”

齊少華不答，揮出一劍。木頭箱子掉在地上，那些小腳跑了出來，原來是一群巨大的老鼠。齊少華凌空一抓，掀開箱蓋。里面躺著一個人，不，是尸體，沖虛道長的尸體。暮霞才反應過來，這木頭箱子是人類的棺材。

齊少華再揮一劍，那些老鼠立刻死了一半，其它的迅速四散逃開。他的第三劍，直刺天空。

雕無極趕緊避開。“你明明是蜀山天賦最高、功勞最高的人，沖虛老道不僅不傳你掌門之位，還將你關起來，你難道不恨？”

“他是我師傅。”齊少華殺過去。

暮霞想看著齊少華殺死這只臭妖怪。

光圈另一頭，紅姑喊：“暮霞，快過來。”

齊少華也說：“暮霞，你先過去。”

暮霞一邊往紅姑那里走，一邊回頭看。只見齊少華連續幾劍，都被雕無極避開，那臭妖怪的速度好像比花火還快。但雕無極想進通道，也絕不可能。一道黑煙與暮霞擦肩而過，落到齊少華身后，是纖云又回來了。她揚起手，丟出某個東西。

“師傅，小心！”暮霞以為纖云要暗算齊少華。

纖云扔出去的東西砸到了雕無極身上，這是攻擊失誤嗎？雕無極慘叫一聲，逃走。纖云和齊少華轉身朝暮霞這邊飛來。暮霞趕緊往前跑，沒跑幾步，就被齊少華拎了起來，迅速飛進光圈。他們剛過來，光圈就消失了。

又一次回到骷髏山，天上的白太陽正從人形變成老虎形狀，不再是人間那種平凡無奇的圓餅。

齊少華問：“你為什么要對那只禿鷲妖出手？讓他纏著我，我來不了妖界不是正合你意？”

纖云笑笑，“因為我是遵守誓言的妖啊。”

“你已經為我打開通道，就不算違背誓言。所以只能是——他對你的威脅更大一些，你想借我的手除掉他。為什么？”

“我的承諾已經做到，為齊道長答疑解惑可不在承諾的范圍中。就此別過。”纖云說完，飛起來。

“等一下！”暮霞沖她喊，“我是人類，不是你的女兒。為什么要把我帶到妖界？我的親生父母是誰？”

纖云回頭看了暮霞一眼，眼中情緒復雜。“你最好不要再大喊你是人類，否則，大概活不到能搞清楚真相的那一天。若有一天，你能打贏我，我就告訴你，你到底是誰。”

纖云帶著花火飛走。紅姑落在后面，看著暮霞欲言又止。

“紅姑姑，你告訴我，我到底是誰？我的親生父母是誰？”

紅姑把瓜瓜放到地上，低著頭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