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凝霜伏案而泣,全身止不住的顫抖,她知道自己錯過了什么,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她痛恨自己的冷血無情,痛恨自己的虛情假意,痛恨自己為什么不隨父母而去。
上官璇摟住她的雙肩,將沈凝霜拉入她懷中,柔聲安慰道:“姐姐,會過去的。”
沈凝霜緊緊抱住上官璇,眼淚打濕了她的肩頭。
翌日清晨,一鐵皮箱子被送到了沈凝霜房間,鐵箱上貼著順天錢莊的封條,還掛著精鋼打造的鐵鎖。
沈凝霜繞著鐵箱走了兩圈,感覺到無從下手,送箱子來的人沒有特意交代什么,可她知道這恐怕就是邢正民的底氣,里面裝的應該就是高明遠的罪證。
只是他沒有想到高明遠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也不會想到陰差陽錯落到了沈凝霜手中,成為刺破湖州官場的致命一劍。
“姐姐,這個鐵烏龜怎么打開?”
沈凝霜聽了上官璇的話,不禁莞爾一笑,“的確是個鐵烏龜,不過我知道有一個人可以打開天下所有的鎖,這把鎖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上官璇頓時來了興趣,她們這種大家閨秀向來是對綠林豪杰充滿了興趣,“是誰?”
“林中雀,盜中圣,攬月摘星司徒無影。”
說起這個名字,沈凝霜的臉上難得浮現出一絲笑意,二人相識不久,可是司徒無影卻是極為有趣的人,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就算是吃飯都不會覺得無聊。
可惜,當年一別,物是人非。
念及此處,她的臉上多出一絲惆悵。
上官璇雙眼發(fā)亮,不停追問著司徒無影的故事。
“那是一個真正快活的人,從來不會停在一處,也從來不會被任何事情束縛。”
“那一定是一個非常瀟灑的俠客吧。”
沈凝霜搖了搖頭,“他可不是什么俠客,只是一個小賊,興致來了就連皇宮大內都敢闖一闖的小賊。”
“那我們怎么可以找到他?”
上官璇問道。
“誰也找不到他,只有等他找你。”
沈凝霜喚來花玲瓏,神色緩和幾分,對于眼前這個女子她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不過想在這是非黑白不明的世道茍活,卻要成為他人擺布的棋子。
許薄義,趙逢生,無論是誰都仿佛可以主宰她的生死。
花玲瓏不知沈凝霜的具體身份,可是混跡風塵之中讓她明白了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
“沈姑娘,不知有何吩咐?”
“煩請花姑娘幫我散出一條消息。”
“不知是何消息?”
“醉夢湖州品仙釀,桃花枝頭玉佛香。”
花玲瓏沉吟片刻,將十四字默記在心,隨后開口道:“此事小女做不了主,還需侯爺首肯,還請沈姑娘體諒。”
沈凝霜點了點頭,同為別人手中的棋子,棋子何苦為難棋子。
半盞茶以后,花玲瓏便帶來了趙逢生的話,消息已經傳出去了。
“姐姐,這兩句話是你們約定好的暗號嗎?”
等到花玲瓏離開以后,上官璇拉著沈凝霜的衣袖問道。
沈凝霜點點頭,“算是吧。”
她的話說的并不肯定,二人其實并無暗號,這兩句話中不過藏著唯有二人知曉的一段陳年舊事。
一別數載,如今相見她已不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戶部侍郎千金了,不知是何情形。
她推開窗戶,清冷的街道今日熱鬧了一些,那些氣勢洶洶的官兵也不見了蹤影。
“姐姐,在想什么?”
上官璇走到沈凝霜身后輕聲問道,她將腦袋靠在沈凝霜的肩頭,感受著沈凝霜皮膚上傳來的陣陣涼意。
二人相識之日不長,可已是共生死同患難,情誼之深外人難以想象。
“我在想什么時候我們也可以走在街上,再不用受人擺,再不用牽連他人。”
沈凝霜的聲音越來越低,甄氏,青衣女子,陳淵還有邢正明的家人,她們的不幸都與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姐姐,你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道。”
上官璇輕聲安慰著沈凝霜,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湖州府衙,鄭惟倫坐于堂上,曾書常與趙逢生分作兩邊。
請出圣旨,高明遠一干官員跪于堂下。
“我等奉陛下之命前來調查湖州軍餉貪墨案,經我等查察,已有收獲,湖州府衙總捕頭邢正民監(jiān)守自盜,以押運軍餉為名私盜餉銀,前湖州通判曹榮雖被蒙蔽但失察之罪難逃,我等將聯名上折陳明原委,高知府,在你治下出此喪心病狂之人,你亦難逃失察之罪,不過調查期間高知府全權配合,我等亦會稟明。”
“府衙之中出了這等敗類,下官難辭其咎,幸得欽差大人明察秋毫,以正曹通判之名。”
高明遠連連叩拜,言辭懇切。
鄭惟倫點了點頭,他望向左右二人,作出征詢之態(tài),“二位以為如何?”
“如今證據確鑿,也該回京復命了,不知侯爺以為如何?”
曾書常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趙逢生,面帶笑容回應道。
趙逢生看著二人一唱一和,他心中知曉這就是嚴懷的授意了,順水推舟既給了陛下交代又保全了高明遠。
可是這卻不是他的計劃。
“本侯不過是協理,這拿主意的還是二位。”
這就是他的答復。
其實幾人最為忌憚的就是趙逢生,特別是當趙逢生送來了邢正民的頭顱,他們就更拿不定趙逢生的心思了。
若非是嚴懷送來了密信,他們定然不敢這么快就將湖州軍餉貪墨案蓋棺定論。
除了邢正民之外,涉及此案的大小官員還有一二十人,其中還有半數蔣擒豹的下屬。
趙逢生看著送來的奏折,冷笑一聲,“這群人還真是有意思,送了一群小魚小蝦就想了事,可沒有這么便宜的事!”
許敬立在趙逢生身后,他與陳淵最大的不同就是絕不會插手懷疑趙逢生任何決定。
“去,告訴那個丫頭,她還有兩天時間,如果不能拿到高明遠以及曾書常的罪證,那她就準備好赴死吧。”
“是,世子殿下。”
許敬轉身離去,將趙逢生的話帶給了沈凝霜。
此時已過了午時,烈日炎炎卻難溫暖人心的冰寒。
“告訴侯爺,兩天內凝霜一定會拿到他的罪證。”
沈凝霜輕抿一口茶水,神色平靜地回應道。
許敬見狀再不多說什么,只是退了出去。
可是司徒無影遲遲未現身讓她感覺到不安,畢竟數年不見,變數太多。
她思慮片刻過后安排上官璇為袁青山送去一封信,錦衣衛(wèi)的勢力或許可以為她所用。
“你路上一定要小心,其實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交代你的口信,明白嗎?”
沈凝霜低聲叮囑道,趙逢生恐怕早安排了人監(jiān)視她,疑兵之計或許有用。
上官璇點了點頭,她將信藏于懷中,匆匆趕往袁青山住處。
她望著上官璇離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幾分傷感。
“陳大哥,出來吧,我知道你一直沒走。”
沈凝霜輕嘆一口氣,抬頭望著房梁開口道。
一道身影從窗弦上方翻身入了房中,正是神色黯然的陳淵。
他疲憊的臉上擠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沈姑娘。”
“陳大哥,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凝霜萬死難報,可是在我身邊危機四伏,凝霜實在是不想拖累于你。”
沈凝霜看著眼前的男人,心中隱隱作痛。
陳淵內心苦澀道:“我自幼父母雙亡,為了一口飯吃當了兵,后來跟隨將軍征戰(zhàn)南疆立了戰(zhàn)功,到了將軍門下。本以為此生就只是將軍手下的護衛(wèi),卻沒想到遇到了沈姑娘,方知人的七情六欲是何等滋味,聽了沈姑娘的話后我想了很久,如今的我已沒了容身之所,也沒有其他長處,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你殺幾個人,若你有需要,我愿意成為你的棋子,成為你的刀。”
字字句句發(fā)自肺腑,情深義重,令人動容。
沈凝霜眼眶通紅,她將陳淵擁入懷中,哽咽道:“陳大哥,這是一條很苦很苦的路,我可以將后背交給你嗎?”
陳淵感受著懷中的柔軟,對于沈凝霜更是憐惜。
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卻要在這波譎云詭的官場之中掙扎求生,更得與虎謀皮以求脫離罪籍。
“凝霜,只要你愿意,我隨時可以將性命交給你。”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自古多情空余恨。
沈凝霜點了點頭,松開了雙手,抹去眼角的淚水問道:“陳大哥可曾見到了監(jiān)視我的人?”
陳淵點了點頭,“他們是將軍手下的人,一共有兩人。”
“你知道他們的身份嗎?”
“校名司的人都是將軍親自挑選的,除了將軍之外無人知曉司衛(wèi)有多少人。”
陳淵如實回答道,他跟隨趙逢生多年,可是對于趙逢生的勢力知之甚少。
“將軍是一個非常可怕的人,你最好不要與他為敵,凡是與他為敵的人最后都沒有好下場。”
陳淵神色鄭重地說道。
沈凝霜點了點頭,想到那日的蔣擒豹她多少有些體會了。
陳淵是她如今最大的依仗,非到萬不得已絕不能讓他暴露。
沉吟片刻以后,沈凝霜還是決定將趙逢生泄露他們在碎云山的消息告知了陳淵,她擔心萬一陳淵自投羅網,趙逢生可絕不會手下留情。
誰料陳淵卻絲毫不在意,在他看來趙逢生真正的可怕之處就在于可以隨時舍棄任何人任何事情,一切只為了達成他的目的。
當初加入其麾下的時候,趙逢生就曾告訴他們,他的部隊中不需要累贅,戰(zhàn)場廝殺只為了軍功,沒有家國情懷,沒有兒女情長,只為了戰(zhàn)功封賞。
沈凝霜聽后臉色微變,他想起了父親對于趙逢生的評價。
一代梟雄。
她摒棄這些多余的念頭,目前最為重要的是先活下來。
陳淵聽從沈凝霜的安排離開了醉仙樓,喬裝打扮一番后蟄伏了下來。
“陳大哥,若凝霜得幸完成心中之事,愿與陳大哥浪跡天涯,長相廝守。”
沈凝霜眼波流轉,柔情無限,雙唇微啟,許下了承諾。
陳淵身形一怔,黯淡無光的雙眸重新迸發(fā)了神采,他手指微動,點了點頭,翻窗而去。
在他心中,生死不過身外之事,有沈凝霜的這句話此生便足矣。
沈凝霜慌忙追到窗前,看著他逐漸融入人群之中的身影,心中也好似有了期盼。
她守在窗前等著上官璇回來,錦衣衛(wèi)與校名司都在盯著的人相信沒人敢動。
落日的余暉為湖州城鍍上了一層赤紅,上官璇的身影也出現在了她的視線中,一切都進行的十分順利,袁青山讓她帶回了口信,可以將其送回洛陽城。
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計劃進行,她不相信趙逢生,錦衣衛(wèi)作為皇帝親衛(wèi)若是護送她回洛陽城,那趙逢生必不敢輕舉妄動。
戌時三刻,沈凝霜正守在鐵箱前,心中不斷猜測著箱中的東西。
上官璇也是立在一邊,一臉好奇地看著眼前的大鐵箱。
邢正民身死,而其家人死于非命,這件鐵箱除了沈凝霜以及趙逢生之外再無人知曉,這也是安穩(wěn)了幾日的緣由。
不過蔣擒豹不再搜查她們行蹤倒是意外。
“笨蛋!笨蛋!笨蛋!”
一道尖利的聲音在窗外響起,沈凝霜面色一喜,讓上官璇將窗戶打開。
一只渾身雪白的八哥扯著嗓子喊道:“笨蛋!笨蛋笨蛋!”
“哪來的鳥,真討厭!”
說著上官璇就要將它趕走,被沈凝霜攔了下來。
“既來了,還不現身?”
沈凝霜話音未落,一個人影便是飛入房中,坐在沈凝霜對面。
此人一身白衣勝雪,手中折扇撥開,面如冠玉,貌比潘安,上官璇一時看呆了。
“小沈子,七年不見,你都這么大了。”
男子年齡不大,卻是一副老氣橫秋的口吻,只是言語之間笑意盈盈,令人如春風拂面。
“是啊,七年了,已經物是人非了。”
沈凝霜幽幽一嘆,心中感慨眼前人依舊還是那副灑脫恣意的模樣。
“沈侍郎的事情我聽說了,世間之事變幻無常,切節(jié)哀。”
“姐姐,他就是司徒無影嗎?”
上官璇低聲問道。
沈凝霜還未回答,但是司徒無影湊到了上官璇面前,“好俊俏的丫頭,我就是司徒無影,想當我的貼身丫鬟嗎?”
如此孟浪之言可偏偏讓人生不出厭惡之感。
原來攬月摘星非難事,偷心竊玉是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