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未隨駕圍獵?”
“為備考騎射,跟著顧二公子勤練箭術,故未隨行。”她瞥見兄長郁昀攥緊的拳頭,后頸寒毛倒豎。
景仁帝捻著紫檀佛珠道:“顧辭既是辛夷舍吾的徒弟,騎射定有過人之處。東陵公主正愁無人比試?!?/p>
郁昀臉色驟變,六皇子欲言又止。唯有裴戩倚著榆樹把玩馬鞭,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腕骨刺痛如針扎,郁瀾剛要推辭,忽憶起前世秋獵后那場風波——禮部突然嚴考女子騎射,她因臂傷屢屢墊底。原是新令頒布前,竟有這般隱情。
東陵公主箭術兇悍,貴女們怕在公子面前出丑紛紛推脫??商熳永做M容忤逆?當年血洗東宮時,這位“表舅”可是連襁褓嬰孩都沒放過。
“臣女遵旨?!彼刂剡凳祝啻u印上胭脂痕。
景仁帝笑意未達眼底,拇指無意識摩挲著玉扳指。
郁瀾笑眼彎彎望向景仁帝:“表舅??涔黩T射無雙,我也想討教幾招呢?!?/p>
這話正說進景仁帝心坎里。
皇帝眉間川字紋舒展開來:“倒是巧了,今日朕正帶著公主巡視獵場?!?/p>
郁瀾在心底盤算。東陵公主自幼在馬背上長大,自己兩世加起來雖練了月余,終究難敵。
輸不可怕,怕的是輸得難看要給西魏丟臉。她悄悄沖兄長使眼色。
郁昀立即撩袍跪地:“陛下容稟,舍妹前些日子還高燒不退,習箭不過旬日?!痹捨凑f完就被景仁帝擺手打斷。
“你這當哥哥的忒多慮?!本叭实勰碇汰t珠串,“裴卿,你與四姑娘同出一門,今日便由你護著她?!?/p>
裴戩抱拳領命時,銀甲在日光下泛著冷光。
郁瀾后頸發緊,面上仍端著笑朝東陵公主福身:“早聞公主箭術精妙,今日能得指點,實乃三生有幸?!?/p>
東陵公主原本繃著的臉松動了。她解下腰間金絲馬鞭,沖郁瀾揚眉:“我十二歲初學射箭時,十箭有九箭脫靶呢?!?/p>
箭術比試設在開闊校場。
東陵使團抬來公主慣用的玄鐵弓——足有半人高的弓身刻著狼頭圖騰,弓弦繃得嗡嗡作響。反觀郁瀾捧著的檀木弓精巧玲瓏,墨玉鑲作竹節紋,倒像是閨閣把玩的物件。
六皇子搖著折扇嗤笑:“明珠暗投啊?!?/p>
戰鼓擂響時,東陵公主挽弓如滿月。
只見寒芒破空,青銅酒樽“鐺”地濺起火星。樽身搖晃半晌,箭尾白羽仍在簌簌顫動。
“好!”東陵使臣喝彩聲震天。
郁瀾屏息凝神。前世裴戩手把手教她搭箭時說過,女子臂力不足,須借腰勁。此刻她旋身引弓,箭簇擦著樽耳掠過,在青石地上擦出長長白痕。
校場霎時寂靜。連裴戩都微微挑眉——小女郎前日還在他面前裝拉不開弓,此刻箭勢竟帶出三分肅殺之氣。
“可惜了?!本叭实蹞嵴菩Φ?,“差之毫厘啊?!?/p>
東陵公主眼底燃起戰意:“再來!”
第二箭直取百步外的銅錢方孔。公主的箭穿透錢眼釘入箭靶,郁瀾的箭卻將銅錢劈作兩半。校場西側突然爆出喝彩,原是幾個年輕武將看得興起。
“花架子?!绷首永浜咧﹂_折扇。
第三箭要比移動靶。侍從放出十只綁著紅綢的灰鴿,公主三箭連發皆中綢結。輪到郁瀾時,她忽然側首對顧辭輕笑:“顧公子可要護好您的學生?!?/p>
話音未落突然旋身,三支箭齊齊離弦。眾人尚未看清,半空紅綢已碎作蝶舞。原來她竟將箭簇磨鈍,專為斬綢而來。
“好俊的穿云箭!”老將軍拍案而起,“這手法真絕了!”
顧辭望著紛揚落下的紅綢,忽然想起那日校場,少女握著竹弓問他:“若不想傷人,該如何示弱?”他當時答非所問:“箭出無悔。”
此刻碎綢如血紛揚,有幾片落在郁瀾鬢間。
抬手去拂,腕間金鑲玉鐲叮咚作響,倒是比箭嘯更好聽些。
景仁帝撫掌大笑:“倒是小瞧了國公府這丫頭,短短旬月竟有這般造詣,當真是塊璞玉?!?/p>
六皇子墨哲捻著翡翠扳指,目光掠過少女被弓弦勒紅的指尖。養在錦繡堆里的嬌花,竟能忍得掌心血泡層層疊疊,倒比那些故作柔弱的貴女有趣得多。
他喉結滾動,仰頭灌下半盞涼茶,方才壓下胸中燥意。
裴戩抱臂倚著箭靶,面色卻愈發陰沉。
郁瀾第二箭挽弓時,分明用了他獨創的錯骨手——這手法連師父都不曾見過,她究竟從何學來的。
箭簇破空而去的剎那,他指節捏得發白,仿佛看見自己徹夜推演的手札被人偷去。
“嘉慶長公主?!彼⒅鴪鲋匈挥袄湫?,最終得出這個結論。
嘉慶長公主可是郁瀾的外祖母。
老狐貍當年扶持三皇子失敗,如今又想借外孫女攪弄風云?
十支羽箭盡數離弦,東陵公主六箭入壺,郁瀾雖只中三箭,倒有兩箭貼著金壺邊沿險險落定。少女抹去鼻尖汗珠,鬢間珠花隨喘息輕顫:“公主箭無虛發,臣女心服口服。”
“本宮許久未遇這般靈巧的對手了?!睎|陵公主解下赤金護腕,“午后馬場再戰?”
郁瀾剛要應聲,忽覺背脊發涼。
裴戩的眸光似淬了冰,正一寸寸刮過她腰間蹀躞帶。
她狀若無意地撫過顧辭贈的犀角扳指,笑意更深——縱使這端王世子看出端倪,總歸有顧辭作筏子。
就說一切都是顧辭教她的便是了。
信不信,由他!
日頭西斜時,馬場塵土飛揚。
郁瀾翻身上馬的動作行云流水,揚鞭時青絲翻飛,月白裙裾綻作流云。六皇子手中茶盞濺出兩滴,喉間火燒火燎的灼熱竟比正午更甚。
前日那個舞姬......似乎也是這般勾人,可惜搜遍了后臺也沒找到原主,待換了別的舞姬,卸了胭脂卻平庸至極。
“當心!”顧辭突然出聲。郁瀾險險勒住受驚的棗紅馬,轉頭見裴戩正收回暗擲石子的手,玄色大氅在風里獵獵作響。
比試終了,景仁帝龍顏大悅:“賞東珠一斛,蜀錦十匹!”轉頭對顧辭道:“宮中騎射師傅若有你三分能耐,朕也不必頭疼了?!?/p>
“陛下謬贊?!鳖欈o躬身時,腰間銀魚袋擦過郁瀾袖口。少女垂眸掩住竊喜——若他能當太子少師,日后自己也能沾點光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