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魏驍的目光掠過郁瀾發間紅梅簪,喉結動了動,不由自主地贊嘆:“二妹妹愈發標致了。”
郁汐瞪了他一眼,將手爐塞進丈夫掌心,“巡防營的差事可耽誤不得,你趕緊上值去吧。”
魏驍略顯尷尬地收回了目光,旋即臉色嚴肅,恭謹地抱拳施禮道:“祖母,姑母,小婿夜間尚有公務在身,不得不先行告退。”
魏氏本欲親自送行,卻被郁汐攔阻:“母親無需費心,讓他自行歸去便是。”
魏驍亦附和道:“母親請留步。”
轉而目光溫柔地望向郁汐,低聲道:“兩日之后,我便前來接你。”
這對夫妻間的感情深厚,即便是短暫的兩天分離,也是難分難舍。
魏氏和老夫人目睹此情此景,心中均感欣慰至極。
她們深知,若是一個男子的心不在妻子身上,必定會移情別戀。
魏驍的態度明確無誤地表明,他對郁汐的深情是專一不變的。
……
青石板上積雪未化,郁汐的金步搖掃過蘭園月洞門。
郁瀾正倚著雕花窗欞逗弄畫眉,見堂姐來,指尖金絲雀食罐磕在窗沿:“汐姐姐來得巧,新得的滇紅正溫著。”
郁汐解下狐裘遞給侍女,翡翠禁步撞出清響:“端王世子拒婚那樁事兒,妹妹莫往心里去。”
她指尖摩挲青瓷盞上的冰裂紋,“當年秋獵,世子親口與我說過,非許二姑娘不娶。”
這話摻著三分假。
那日她冒雪去王府,裴戩連檐下石階都沒讓她踏足,面都沒見著,更遑論親口說話。
可她是個傲氣的,輸給誰都不能輸給郁瀾。
郁瀾垂眸撥弄手爐,炭火映得雙頰緋紅:“姐姐多慮了,我壓根不在乎。”
郁汐對此心存疑慮,她認定郁瀾不過是在硬撐面子,固執地掩飾著內心的脆弱。
就如同她自己,盡管時光荏苒,卻依舊未能徹底撫平被端王世子裴戩斷然拒絕的傷痛,她不得不強作歡顏,扮演一個已婚少婦的角色。
女人天生具有一種征服的野心,誰不想目睹那些權高位重的男子,拜倒在她們的石榴裙下。
然而,在追逐的過程中,往往是不自量力的她們,最先陷入了感情的漩渦。
……
魏氏端著茶盞的手頓了頓,青瓷蓋碗與杯沿輕碰出脆響。
她終究舍不下臉面親自去求二房,轉頭便請了出嫁的侄女郁汐回府說項。
“四妹妹可知,前日端王妃夸三房五姑娘的繡品時,特意提了句‘到底是國公府出來的’。”郁汐吹開茶沫,腕間翡翠鐲磕在盞沿叮當一響。
郁瀾垂眸數著裙擺上繡的茉莉花。
魏氏掌家十余年,庫房里蜀錦都能蛀出窟窿,倒有臉提“國公府體面”。她指尖摩挲著暖手爐上的纏枝紋:“母親這幾日盯著我背《女則》,說是開春宮宴上莫丟了國公府的臉。”
窗欞外忽然傳來鸚鵡學舌:“臉面!臉面!”
郁汐手一抖,熱茶潑在織金桌布上。
這扁毛畜生是魏氏養的,專愛在要緊處插話。
“嬸娘費心了。”郁汐掏出帕子擦拭水漬,看向一直保持緘默的郁夫人:“母親為著祭祖的供品,這幾日愁得犯了頭風。不如請嬸娘接管中饋?”
郁夫人撥弄佛珠的手頓了頓。
供品單子她上月見過,光三牲就報了二百兩雪花銀。魏氏這是要把國公府當錢袋子掏呢!
“瀾兒開春要考琴藝。”郁夫人將佛珠往案上一擱,“我預備請霓裳坊的樂師來教習,怕是騰不出手。”
郁汐指尖掐進掌心。
樂師?那霓裳坊的頭牌要價堪比御醫!二房這般揮金如土,倒襯得她娘像個守財奴。
“姐姐嘗嘗這個。”郁瀾忽然遞上纏絲瑪瑙碟,“小廚房新制的栗子糕,用你送來的龍井水和面。”
青瓷茶盞與瑪瑙碟相碰,發出清越聲響。
郁汐盯著糕點上鑲的金箔,忽然想起魏氏房中最貴的擺件不過是鎏金香爐。二房這般奢靡作派,倒像故意顯擺。
送客時,廊下那鸚鵡又嚷:“填窟窿!填窟窿!”郁瀾瞥見郁汐頸后青筋直跳,險些笑出聲。
回到房間,郁夫人撂下繡了一半的帕子,金線牡丹在日頭下泛著冷光:“你大伯母倒是會使喚人。”她抬眼看向郁瀾,“瀾兒,此事你千萬莫要插手。”
郁瀾捏著銀剪修剪瓶中臘梅,聞言輕嘆:“女兒只是憂心,若大伯母捅出大窟窿來可如何是好?”
“那才好談條件。”郁夫人截住話頭,指腹摩挲著翡翠鐲子,“你且安心備嫁,莫學那些眼皮子淺的惦記鋪子。”她最是忌諱未出閣的姑娘沾染商賈之事。
冬至那日,魏驍策馬沖進國公府時,斗篷上還沾著大理寺的朱砂印泥。
郁瀾躲在垂花門后,瞧見他小心翼翼攙郁汐上馬車,想起前世自己獨坐轎輦回門的凄涼光景。
郁汐嗔了丈夫一眼,眼底卻漾著蜜意:“不是說好申時來接?”
“等不及。”魏驍解下佩刀遞給丫鬟,伸手去扶妻子。
這般情景落在郁瀾眼中,恍如昨日重現——上輩子她與裴戩新婚時,那人也曾冒雪策馬來接。
重活一世,她還是稀罕有人對自己這般體貼,但對方絕不該是裴戩!
“魏大人又來接大姑娘了。”灑掃婆子嘖嘖稱奇,“成親六年還這般恩愛,真是羨煞旁人!”
寒風卷著枯葉掠過回廊,郁瀾忽然覺得手爐也不暖和了。
……
立冬后的寒風卷著枯葉撲進窗欞,郁瀾緊了緊狐氅。
她準備今日親自攜禮登門,感謝顧辭。
藕粉裙裾在雪地里綻開芙蕖,襯得她腰肢愈發纖細。五妹郁瀟提著裙擺追來,發間珠釵亂晃:“四姐等等我!一起去!”
顧府門庭清冷,老仆引著姐妹倆穿過回廊。
郁瀾抬眼便見顧夫人蹲在梅樹下培土,粗布襦裙上沾著泥點,發間只別了支木簪。
“夫人萬福。”郁瀾屈膝行禮,狐氅領口的白毛掃過下頜。
顧夫人起身打量她,目光落在她懷中的龍舌弓上:“阿辭在書房。”
她隨手一指東廂,“往左走到頭便是。”
“上回本該與母親登門來拜訪的,只是府中突然有事纏身走不開。”
“郁四姑娘客氣,是我讓你娘不必來的。”顧夫人截住話頭,沾著泥土的手撫過梅枝,笑道:“我這人最煩虛禮了。”
書房門扉半掩,裴戩的聲音隱約傳來:“桑首輔受賄這樁案子其實也不難辦……”
郁瀾腳步微滯,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弓弦。
“顧公子。”她很有禮貌地輕輕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