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妹妹看夠了便記得幫我保密。”她突然扣緊楠木匣,“若叫外人知道顧公子贈我這些物件,怕是又要說閑話了。”
“姐姐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郁瀟捏著繡帕的手突然泛了白。
方才在顧府偏院,驚鴻一瞥的月白身影又浮現在眼前——端王世子經過游廊時,連垂花門外的麻雀都忘了振翅。
她在心底嘆了口氣,暗暗嘀咕:嫡女又如何?春宴那日,世子連四姐姐的劍舞都沒抬眼!我是個庶女,自然更討不著世子的喜歡!
如此一想,郁瀟的心情就不那么郁悶了!
……
次月十五。
秋風卷著桂香撲進馬車,郁瀾捏緊繡著纏枝紋的錦盒。
今日端王府大小姐裴霖的生辰宴,本該是閨中密友歡聚,偏生夾著晉國公府與端王府議親被拒的尷尬。
“姑娘,到了。”丫鬟打起車簾。
郁瀾剛探出身,就見裴戩的烏蹄踏雪駒疾馳而來。
玄色錦袍下擺翻飛,腰間綴著的堆繡荷包針腳細密——分明是許琳懿的手藝。
“世子安好。”郁瀾垂首行禮,瞥見他袖口暗色污漬。
血腥味混著龍涎香飄過,驚得她后退半步。
這家伙,莫不是受傷了?
裴戩馬鞭虛點權作回禮,馬蹄聲徑直往后院去。
管家賠著笑迎上來:“世子惦記著給大小姐獵白狐做裘衣,昨兒在獵場守了一宿。”
“他們兄妹倆感情真好,教人羨慕極了!”郁瀾客客氣氣地捧了個場。
穿過垂花門,嬉鬧聲撲面而來。
裴霖被七八個姑娘圍著剪窗花,許琳懿挨著她坐,石榴裙擺鋪滿半張湘妃榻。
見郁瀾進來,笑聲陡然一靜。
“霖妹妹芳辰吉樂。”郁瀾遞上錦盒,里頭是連夜趕制的雙面繡團扇。
裴霖卻不接,使眼色讓丫鬟收了,淡淡道:“勞四姑娘費心了。”
這話刺得郁瀾心口發悶。上月還親親熱熱喚“瀾姐姐”的人,如今為著大哥婚事竟疏離至此。
許琳懿捏著金剪子輕笑:“聽聞貴府老夫人前日往大相國寺添了五百兩香油錢?”
滿室貴女紛紛側目。
誰不知郁老夫人這是為議親被拒找補臉面?郁瀾指甲掐進掌心,面上仍帶笑:“祖母向來虔心禮佛。”
“可不是么。”許琳懿剪斷紅紙,“前兒王妃還說,佛前供花最講究誠心,強求來的福分終究要折壽。”
紙屑紛紛揚揚落在郁瀾裙邊,像濺了滿地血點子。
郁瀾內心已有定數,裴霖顯然也已洞悉那日在枯榮寺的秘談,端王妃與祖母郁老夫人議親一事,她已經知道了。
裴霖對許琳懿的無條件偏袒,與她站在同一邊,似乎認定了郁瀾有意插足裴戩與許琳懿的感情,因此對她產生了疏離。
在郁瀾的內心深處,也積聚了幾許不快,畢竟這件事自始至終,與她毫無瓜葛。
然而,她并不怪責祖母。盡管在這件事上,祖母并未全心全意地站在她這邊,但在日常生活中,祖母對她的疼愛是真摯的。
作為家族的長輩,祖母不得不從整個國公府的利益出發,進行深思熟慮。
從祖母的立場來看,端王府確實有可能成為國公府的助力。
但這一切都取決于郁瀾是否能夠成功地贏得裴戩的青睞,否則這段親事也將如泡影一般,終究化為烏有!
裴霖晃著繡球花枝湊到許琳懿跟前:“許姐姐再給我繡個荷包可好?上回送大哥的那個,他日日佩著呢。”
她故意沖著郁瀾眨眼,“連沐浴都不肯摘。”
郁瀾正剝著水晶葡萄,聞言指尖微滯。
剛才廊下與裴世子擦肩時,確實瞥見他腰間纏枝蓮紋荷包——針腳細密得能網住春燕。
“霖兒慣會打趣。”許琳懿耳尖泛紅,繡繃上的并蒂蓮顫了顫,“這次要繡什么花樣?”
裴霖掰著手指細數:“要雙面異色繡,正面金桂背面玉兔,穗子用南珠。”她忽然轉頭,“四姑娘覺得可好?”
郁瀾咽下葡萄,輕笑:“許姑娘的繡工,便是繡個麻袋也金貴。”她瞥見尹佳慧獨坐金絲楠木亭,起身拂落裙裾碎葉,“我去討盞茶喝。”
尹佳慧,雖是出身商賈,但卻與郁瀾的大哥郁暉兩情相悅。
前世,郁暉與尹佳慧之間,也曾飽嘗風霜與坎坷。
他們的愛情之路,曲折多難,最終在克服重重困難之后,才得以訂下婚約。
然而,無情的命運卻將大哥郁暉從尹佳慧身邊帶走,使得尹佳慧悲痛欲絕,誓不另嫁,最終以自刎的方式,追隨大哥于九泉之下。
如今,郁瀾懷揣著深深的愿望,盼望著他們能在這一世中,結為連理,白頭偕老,共度無憂無慮的歲月。
尹佳慧之所以能在今日被端王府邀請,一方面自然是因為她才情橫溢,令人贊嘆不已;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端王在軍餉一事上,曾得益于尹家的支持與資助,因此對尹家懷有幾分敬意與感激,自然愿意給予尹家一些關照與支持。
尹家也深知,在這個亂世之中,尋求一位強大的依靠,是守護家族基業的必要之策。雙方的相互扶持,可謂是各取所需,互惠互利。
八角亭里飄著廬山云霧香。尹佳慧皓腕懸著翡翠算珠鏈,正往賬本勾畫。
周遭貴女們捏著帕子挪遠半寸——商賈之女再富,終究沾著銅臭。
“尹姐姐這身蘇繡料子,怕是江南織造局今年頭一份。”郁瀾挨著她坐下,指尖撫過裙擺暗紋,“聽說尹家船隊上月又添了三艘福船?”
尹佳慧合上賬本,有些驚訝地望向來人:“郁四姑娘對漕運也有興致?”
她打量著郁瀾素銀簪子,忽然想起郁暉腰間常年掛著的褪色香囊。
尹佳慧與郁瀾素無瓜葛,此時郁瀾忽然主動找她搭訕,讓她頗感驚訝。
然而,這份驚訝很快就被掩飾,她恢復了一貫的平靜,向郁瀾散發出一個溫和的微笑。
尹佳慧之所以愿意主動接近郁瀾,主要是因為郁瀾是郁暉的親妹妹,她期望能借此機會與郁瀾建立更緊密的聯系。
就在這時,端王府三公子裴霆,鎧甲未卸便大步走來,腰間佩劍與甲胄相撞錚錚作響。
裴霖提著裙擺撲過去:“三哥又曬黑了!”
郁瀾望著那對兄妹,指尖無意識摩挲茶盞邊緣:“裴家兄長個個驍勇,倒襯得我家兄長文弱了。”
“郁少將軍若算文弱,滿京城書生都該去投筆從戎了。”尹佳慧捏著團扇的手一緊,扇面上墨竹被她掐出折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