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宅私事,實在不該讓他們插手,重查吧?!敝x沉云站定,聲聲沉悶、不容置喙。
謝夫人欲言又止:“可……夫君他……”
“父親也是信了仇陌之言,潦草結事?”
“額……這,阿瑄你莫與夫君爭執此事……”謝夫人不好言說,謝國公謝桓素來對他冷淡,只怕又要為此事擾得家宅不寧。
謝沉云輕嘲地勾起唇角,微睨著女人。
“倘若我不爭,謝家當如何處置她?便是死刑,也當經都察院簽署覆核,如今我連元兇都問不得了?”
謝夫人涂著蔻丹的手在袖下收緊。
她早知,讓謝沉云平步青云實屬禍害,今朝便拿權壓人,與長輩反詰起來。
容嬛在時,她受盡容嬛冷眼,她已經離去,她的兒子現在還是不斷給她添堵。
慕徊靈驟然出聲:“敢問謝夫人,家主何在?”
謝夫人緩緩將眼神移落在她身上,“夫君他,此時怕是在祠堂。”
“多謝夫人告知?!蹦交察`對她斂衽行禮,全了先前欠缺的規矩。
謝夫人不明所以,謝沉云卻是一眼瞧出她的打算。
一張嘴,是說不清的。
唯有真兇現身,方能還她一個清白。
慕徊靈走到謝慎跟前,半蹲著身,摸摸他的小臉,被對方一掌拍開,她仍堅持著把手貼上去,那雙眼黑沉沉的唬人得緊,謝慎一時間被她嚇丟了魂,一動不敢動,盯著她那張好看的唇一開一合,“阿慎是吧,大嫂回了謝家,便教你明明白白,讓你知道,誰才是你真正的殺母仇人。”
言盡,慕徊靈拔腿離開前廳,掠過的風揚起她的發絲,伴著大步流星的姿態,猶如要去尋仇的厲鬼煞神。
方才召見她前來的婆子顛著半身贅肉追她:“慕小姐是要去何處!”
謝夫人頓察不妙,“本夫人準你走了嗎!”
謝沉云扔下一句:“夫人告辭?!?/p>
任誰都看得出,現在這謝沉云與慕徊靈就是一路的,讓他去幫襯那還得了。
謝夫人立時派人去追,可慕徊靈有武藝傍身,步履輕捷,只消一會兒就閃出了轉角。
府門前走雨湍急,慕徊靈半頭扎入雨幕,不料被謝沉云一把拉回。
“你要去找他?”
他口中的“他”,便是謝桓。
家族之內真正做得了決定的還是家主,這謝夫人刁難無非是得了他的授意或是縱容。
“是?!?/p>
后面追來的婢女婆子以令人發指的表情瞪著檐下二人,“慕姑娘,你你你……這是壞了禮數啊!”
“下去?!敝x沉云回首一瞥,那目光勝刀刮過。
謝桓不在,這府中難免要看他臉色行事,即便不服也需忍氣吞聲。
“是……”
慕徊靈在那時撥開他的手,輕踮起腳,聲音弱弱拂過他耳畔,“謝沉云,你不是與仇陌相熟么?你去北鎮撫司找他問個清楚,何故害我?!?/p>
仇陌斷案一事,于謝沉云而言也的確詭怪。
至于她,既然回了謝府,與謝家家主對上是早晚的事。
“我在此處稍等,你命人喚飲羽送我去謝家祠堂,如此,縱然是生了變故,亦有證人,能為你、為謝無疾所知悉?!?/p>
“我受不起你的袒護,這些事都應由我去?!彼龘荛_謝沉云的手,決然闖入滂沱之中。
*
天冷,慕徊靈被送到謝家祠堂時,衣衫濕淋淋地貼在身上,她能感受到背后的傷、結的痂都被雨水泡得發白,百般不適,發絲更是狼狽黏貼覆了半面。
“慕姑娘你這是何必?”
慕徊靈以唇語相告:“既不能負荊請罪,如此冒雨求見,亦足以表明歉疚誠意了。”
她抬手一捋鬢發,貼于耳后,稍稍規整一番。
謝家陰森,這祠堂更是透出詭譎氣息。
謝桓正在祠堂中望得失神,思緒紛亂,雷鳴之時伴隨著一道陌生但清亮的女聲響起。
“不孝晚輩謝慕氏,拜見家主?!?/p>
謝慕氏。
慕氏女。
謝桓慢慢轉過身子,后面跪著的正是慕徊靈,面色凝肅恭敬,失顏潦倒。
竟是一路淋著雨到這祠堂來的,謝桓輕乜著眼打量她,“謝慕氏……你這自稱,妥帖嗎?”
慕徊靈向他再拜:“晚輩已歸謝府,先前鬧出丑聞,可也是有著苦衷,并非不愿嫁長公子為妻,且謝氏并未直言要與慕氏斷了姻緣,晚輩自當成為謝家人。”
謝桓冷哼出口:“你那一逃,生生讓我謝氏淪為京都笑柄!”
慕徊靈道:“家主,徊靈今日,便是來請罪的?!?/p>
“對著謝氏先輩謝罪。”
“望家主給徊靈一個機會,重查陸姨娘之死的真兇!”
要伸冤,還須經她之口。
謝桓的怒氣半因逃婚,半因愛妾之死。
謝桓遲遲不答,始終是睥睨之姿,“人已死數日,又要從何查起?此案是鎮撫使親自結案,你是不服?”
“若是仇大人推翻先前結論,家主可愿予徊靈一個機會?”慕徊靈垂首懇求,對他重重叩頭。
謝桓實在無甚心情與她周旋,徑直從她身邊走過。
慕徊靈自他出門時持劍架頸,對著他的背影高喝:“家主!徊靈并非貪生怕死之輩,當真是我所為,明正典刑又何妨?在六歲那年,我親眼見證家妹遭人構陷,擔上克親污名,此后她十年流離,遭人厭棄,便是前車之鑒,故而,我有冤屈,絕不可能莫名擔這殺人之罪!家主若鐵了心要讓長公子蒙羞,自能以我謀害無辜姨娘結案,我可愿此時,血濺五步!”
謝桓頓住腳步,目光格外陰鷙,雨水洗不凈罪業與陰霾。
“……”
慕徊靈留有分寸,繼續說服:“徊靈命薄,死不足惜,可這里是謝家祠堂,恐怕要玷染先輩魂靈。先輩深明大義,九泉之下,許是不忍見晚輩蒙冤而死的。”
祠堂之地,不應見血。
謝桓拂袖:“你起來吧,回府再議?!?/p>
“請家主開恩?!蹦交察`脖頸上仰,姿勢未變。
“回府。”謝桓沉聲命令。
這一刻,倒是和慕易相似,也不知是不是這天下氏族之主都是這幅做派。
“謝家主寬恕?!贝┨蔑L過,激起一陣哆嗦。
謝桓肯給她這個機會,是開了天恩,倘若真要置她于死地……
不對!回京路上遇刺,是因誰而生出的變故?
彼時草木皆兵。
是她多疑,還是人性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