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推。
以身作證。
謝沉云重新拾起證據簿,唇角微微一彎:“看來慕三姑娘是尋到破綻了。”
慕徊靈負手而立,鄭重道:“簿冊第六頁,為仵作驗尸記錄,第四列中有一道涂抹痕跡,依稀可辨其內容為:長十二寸半,我思來想去,這十二寸半是什么,結合前述所言,兇手讓陸姨娘先失去反抗能力,包括殺害或者讓其陷入短暫休克,這十二寸半是陸姨娘脖子上的掐痕才說得通。可這幾個字被人劃去,也不知,記錄的這一點是真是假。”
仇陌答話:“仵作檢驗記錄,慎終如始,一字不差,若此后沒有進行修改,不應有誤。”
“那就是真的了?”慕徊靈疑云又生,“那為何又劃去了那部分內容?”
謝憫生略加思索,“仵作記錄慎重,掐痕與白綾的勒痕必有重合,約是出于真假難辨,才將長十二寸半的掐痕記錄給劃去了。”
“仵作的記錄沒錯,只要能辨清楚拇指與食指尖端的壓痕,便測得出兩指指蹼距,若是掐脖就會有輕有重,受力不均,而白綾吊出的痕跡則限于脖頸前端,十二寸半足以環攏陸姨娘的脖子且有余,陸姨娘是被人先行掐暈或是掐死的,仵作的記錄沒有差錯,怕是得了誰的授意,劃去了這部分內容。”慕徊靈冷眼劃過仇陌、謝憫生的面龐。
授意者,會在場嗎?
能左右仵作證詞的,又有幾人呢?
“慕三姑娘需不需要找來那名仵作,叫他供出那時阻撓他記錄的人來?”仇陌低笑一聲,叫藍桉一悚,躲到了慕徊靈背后。
北鎮撫司不乏雷霆手段,總覺得仇陌說出這句話來,是要將人給酷刑逼供。
著實駭人。
謝沉云與慕徊靈視線相接,只道:“不必多此一舉。”
“的確,我也只想證實一下,此處記錄是否無誤。”慕徊靈不做深究。
藍桉伸出自己的手翻來覆去地看,迷茫地喃喃:“十二寸半,會不會太長了些?”
慕徊靈展開自己的手,叫他們看得清清楚楚,“大人,我的拇指食指指蹼距不過五寸,兩手合握也僅僅十寸,多出來的兩寸半,是哪兒來的呢?”
藍桉愕然一呼:“怕不是個男人的手。”
男子的手,便與小姐無關了。
慕徊靈不置可否,將謝沉云手中的簿冊倒翻回第三頁,正是錦衣衛在案發后做的現場勘察。
記錄了兇器——那條白綾的長度,系結的高度,凳子倒落的位置,陸姨娘當日的死狀,也包括現場的玉練香氣息。
謝沉云只看得見她光潔的額頭、挺翹的鼻尖,她格外認真,眸中秋水盈盈,唇畔字字珠璣。
“三公子,你能否叫人取同一規格的白綾來。”
謝沉云錯過視線,吩咐小廝:“照著尺寸去裁布。”
準備的間隙,慕徊靈將整間廂房轉了個遍。
扶起那倒下去的凳子,慕徊靈在面上蹭了蹭,蜷起手指捻動,指尖卻沒有粗糙的摩擦感,也沒有什么泥灰痕跡,乃至于用絹帕細細擦拭,也沒有半分臟污。
“我記得,陸姨娘死時是穿了鞋的吧?”
這鞋底,還真是干凈。
能做到一塵不染。
“事后被人踢倒的凳子,哪里會被弄臟呢?”謝沉云漫不經心講來。
足足等了兩刻,小廝才送來白綾,藍桉拉了拉慕徊靈的衣袖:“小姐,這是要做什么?”
她拿起那一條布帛,甩過梁木懸掛下來,踩著凳子才仿著勘驗筆錄還原案發時的狀況。
慕徊靈扯了兩下,確保這結足夠結實。
她重新落地,伸手抓了抓那個結,需要踮著腳才能夠抓穩。
仇陌看穿她的思量,“慕三姑娘這是要還原案發情景?”
慕徊靈對他微微一笑:“是啊,我與陸姨娘身量差不多,扮演一下死者上吊時的情景。”
藍桉頓時結巴起來:“小姐,你、你說你要扮演陸姨娘上吊?”
“嗯,如果陸姨娘是昏迷之后被人掛上了白綾,且沒有使用凳子,就只能是兇手抱著陸姨娘,將她的頸子穿過了套索,成了那懸梁自縊的假象。”慕徊靈拍拍她的肩頭,“你與我差不多高,你抱著我,試試上吊。”
“小姐你瘋了,出事了怎么辦?”藍桉不能不著急。
慕徊靈笑得神神秘秘:“兩位公子和仇大人都在這里呢?他們總不會看著我出事的,放心吧,死不了的。”
謝沉云不經意撞入她的眼瞳,神色淡漠。
慕四。
是個瘋子。
不只是言語瘋癲,行為更是難料。
“本座自然會保慕三姑娘無事。”仇陌應話。
“來吧,抱著我,把我的頸子掛到繩結那里。”慕徊靈摟著她的脖子,將重量靠在她身上。
藍桉看著瘦弱,但氣力還是有的,抱一個慕徊靈還不難,慕徊靈兩腳懸空,結果藍桉拼盡全力將她的脖子靠近了繩結,卻謄不出手去打開那個結,將她的腦袋塞過去。
“小姐,我……我不行……撐不住了。”藍桉叫苦不迭,單手抱著慕徊靈,還要踮著腳去夠繩結,根本不能把她的腦袋塞過圈套。
慕徊靈按按她的肩膀,提醒她:“好了,放我下來吧。”
藍桉深深喘了幾口氣,同時看見慕徊靈走到仇面前,“仇大人,有勞你也試一試,能不能將我的腦袋塞過圈套。”
仇陌面上一閃而逝的厭嫌,沒逃脫她的凝睇。
鎮撫使大人,怎么不待見她呢?
仇陌啟唇欲答,謝沉云開口:“慕三姑娘,你畢竟要嫁入謝家的,我來吧。”
謝沉云與他相知數年,亦發覺他神色皴裂,先一步應承她的請求。
慕徊靈不介意,“那好,辛苦三公子了。”
謝沉云那身量高出藍桉大半頭,抱著她更是毫不吃力,單手撥開圈口,慕徊靈低頭輕聲道:“謝三,你別把我弄死了。”
“嗯。”
成年男子的氣力與身量,輕易將慕徊靈掛上白綾,慕徊靈只感到一瞬窒息,被他接穩后放至地面。
“咳……咳咳。”
果然是。
早知道就不讓他真把自己掛到那白綾上了,這自縊的感覺只一瞬都恐怖如斯。
謝沉云替她道明:“前有十二寸半掐痕,后有白綾懸尸身量限制,八月廿四,到陸姨娘房中行兇的,分明是一名高挑的成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