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夜雨疏狂，讓淌過城中小巷的細(xì)流都漲了水位。

“已經(jīng)一天一夜過去，那人仍舊杳然無蹤，興許，是……”

謝桓將尋人一事交給謝憫生操辦，現(xiàn)下他找不出人，只能誠惶誠恐地上告謝桓。

謝桓勃然變色：“沒用便是沒用。”

“父親，二哥說得不假，那人只怕是已經(jīng)死了。”

謝沉云一身朝服未褪，緋袍革帶，玉質(zhì)金相。

謝桓冷覷一眼，“陛下命你會同吏部考核地方官員，罷免貪腐，你身上擔(dān)子重著，莫要囿于此事。”

“是。”

“來人，將慕清泠傳來。”謝桓對他擺手，“你且去吧。”

慕徊靈剛做出木鳶的雙翅，就被人叫走了。

“這是找到陸姨娘那奸夫了？”

“慕小姐慎言吶！”府上丫鬟好心提點她。

慕徊靈懨懨緘聲，到了正廳向家主請安：“徊靈見過家主。”

“那人遍尋未果，要是讓他出了城去，又當(dāng)如何？”謝桓直接拷問起她。

慕徊靈斟酌后對答：“那直接正犯抓不到，就抓間接正犯！”

直接正犯……間接正犯……

謝憫生聽得蹙眉，謝桓亦是凝重。

慕徊靈解釋說：“那兇手不過一名小小護(hù)院，能和府上姨娘攀上關(guān)系，多少是能撈著益處的，他何至于想不開，殺害自己的情人？人是他所殺，但沒人曉得他的動機，依我拙見，他怕是受了絕對的威嚇，不得已惹上人命官司，但案發(fā)之后由于我替他背了黑鍋，所以先前他一直心安理得留在國公府，現(xiàn)在東窗事發(fā)，他必定會逃，但，逃不出京都，他沒那個命遠(yuǎn)走他鄉(xiāng)。”

“所謂間接正犯，萬一只是你的臆想呢？”謝憫生駁問一嘴。

慕徊靈攤手：“破案嘛，一切未知，不若發(fā)散思維，將種種可能都設(shè)想推測一番，一時半刻揪不出那個人來，也只能等一等。”

此女行事非常，卻又能抓住一些眉目，謝無疾的身體折騰不起，查案交給他的夫人，只當(dāng)是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了。

“現(xiàn)在嘛，就多些耐心，等一等，要么等尋到那人，要么，等我的前言被驗證。”

……

她所料不假，那人果然沒能活著出城。

城中活水送來一具浮尸，被打撈起來時已經(jīng)泡浮囊了。

雖然面目全非，但從著裝、骨架等因素判斷，暫時確認(rèn)下來他的身份，正是陸姨娘那情郎。

那尸身，還是錦衣衛(wèi)的人撈上岸的，慕徊靈暗罵這群皇族走狗是陰魂不散。

“慕三姑娘，看來本座與這樁案甚是有緣呢？”

慕徊靈皮笑肉不笑，“有勞仇大人記掛，放著詔獄里頭審不完的重囚，時時擔(dān)心著一個謝府下人，還派了錦衣衛(wèi)去尋人，有心了，真是有心了，我替沉云謝你大恩。”

只有端出謝沉云，仇陌仿佛沒轍，大抵是先前的對峙讓他一直掛著，這回他很是識趣，打了一頭就走了。

臨走前，他哂然一笑問她：“需要仵作嗎？”

“當(dāng)然。”

凡事總有第一回，她接觸過死人卻不意味著了解驗尸。

何況這巨人觀擺在臺上都極有沖擊力。

一般而言，仵作為男子驗身，為女子驗身的則有女差役，男女大防應(yīng)避則避。

仵作對她客客氣氣的，“姑娘，驗尸需將死者的衣裳剝?nèi)ィ媚锴迩灏装祝€請先行回避。”

腐臭味沖鼻，慕徊靈戴著面巾，眼神淡然如水。

“好，辛苦二位了。”

她退出那地方，干嘔了兩聲，藍(lán)桉遞清水給她漱口，這才覺得胸口安逸幾分。

說什么干一行愛一行，這仵作的活兒也不是誰都能干的啊，但凡遇上死得奇形怪狀的人，能不能再吃下飯都難說。

一個時辰過去，仵作拿著記錄出來，慕徊靈伸手接過，嚴(yán)肅對待。

面部、頸部、胸部……至足底皆無外傷。

身體器官無病變異常。

骨骼完整、無骨折，未受外力作用。

毒物檢驗結(jié)果，未發(fā)現(xiàn)投毒偽造溺亡。

經(jīng)檢驗，死者系自殺，溺水窒息而亡。

因慕徊靈請求，這檢驗記錄一式兩份，她手中一份，謝憫生手中一份。

跳河自殺嗎？

慕徊靈仍覺困頓，仵作關(guān)切，“姑娘，這便是全部的記錄，有何不妥之處？”

“你們驗的，是一個殺人犯的尸體，可事發(fā)之后他不急于逃命而是跳河自殺，我總以為，何處不妥。”

“姑娘，畏罪自殺的例子也不在少數(shù)。”仵作道。

“他膽子可大著，北鎮(zhèn)撫司查案時他不怕被抓，堂而皇之地在宅中繼續(xù)打雜，偏偏此案反轉(zhuǎn)，剛有了眉目要揪出他，他就先一步死了，著實……”

“著實不該如此巧合。”

“謝三？你怎么來了？”慕徊靈訝異望去，“你阿兄說你事務(wù)繁忙，抽不開身。”

“此案有進(jìn)展，我來瞧瞧有什么端倪。”

“噥，你看看。”慕徊靈遞過記錄，下意識注視著他冷俊的面容。

謝沉云察看的時候，慕徊靈追問仵作：“從頭至尾都查了？”

“是的，從頭至尾。”

“我再去看看。”慕徊靈又系了一層面巾，防護(hù)充分。

那躺在臺上的人，怎一個慘字了得。

被刀剖開的皮肉、濕淋淋的痕跡，交織作嘔。

從頭至尾都查過。

沒有外傷、沒有毒藥，自殺溺斃。

“大人，頭顱處也查過嗎？”慕徊靈捂著口鼻指向那泡成豬首似的一塊。

仵作被她一再質(zhì)疑，雖惱卻也理解她的慎重，又一次耐心答：“查過。”

慕徊靈持刀挑起死者的頭發(fā)，“這尸體浸泡多日，周身浮腫，頭部又有發(fā)絲掩蓋，不易查清，我沒有質(zhì)疑諸位水準(zhǔn)的意思，但也請二位信我一言，將他的頭發(fā)全部剃去，檢查頭上是否有創(chuàng)傷。”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的觀念仍刻于百姓精神中，慕徊靈補充一句，“二位與死人打交道，可莫再說那些迂腐之詞，能開膛破防卻不能剃發(fā)，顯得荒謬了。”

仵作認(rèn)承她的說辭，慕徊靈就守在一邊，親自看二人操刀。

她湊近臉觀察那顆光頭，后腦下一小點異色陷入頭皮之中。

仵作心驚肉跳，取來工具夾出頭顱中嵌入的異物。

“怎么會有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