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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落葉觀察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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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公園像一幅被水浸濕的油畫,色彩模糊地暈染開來。銀杏葉不再閃耀著那種明亮的金黃,而是變成了黯淡的土黃色,蜷曲著從枝頭墜落,像無數小小的手掌無力地拍打著地面。我坐在慣常的長椅上,感受著鐵質扶手透出的寒意滲入我的指尖。

每天下午三點十五分,那個男人都會準時出現。

他穿著同一件深灰色呢子大衣,領口已經有些磨損,右手拄著一根黑胡桃木手杖,走路時左腿明顯不太靈便。他的面容像是被歲月反復揉搓過的紙張,皺紋里藏著說不盡的故事。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因為他總坐在我對面的長椅上,讀一本硬殼精裝書,書脊上燙金的字在陽光下偶爾會閃一下,像某種隱秘的訊號。

今天的風特別大,卷起地上的落葉形成小小的漩渦。那個男人比往常來得稍晚,三點二十七分才出現在公園小徑的盡頭。他的步伐比前幾天更慢了,手杖敲擊地面的間隔變得更長。當他終于走到長椅邊時,我注意到他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在慘淡的陽光下泛著微弱的光。

“需要幫忙嗎?”我站起身,不確定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

他抬起頭,眼睛是那種很淺的棕色,像是被稀釋過的蜂蜜?!爸x謝,不必了?!甭曇舯任蚁胂蟮囊辛Φ枚?,“只是今天關節不太聽話?!?/p>

他坐下時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從大衣口袋里掏出那本書——《西西弗斯神話》,我這才看清書名。加繆。一個在秋天讀加繆的男人。

“您每天都讀同一本書嗎?”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這問題太過唐突。

但他只是笑了笑,眼角擠出更多皺紋:“第三次重讀。每次都能發現新的東西,就像...”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遠處一棵光禿禿的梧桐,“就像看著同一個公園,但每天的落葉都不相同。”

風突然變得猛烈,一片枯葉啪地貼在他的書頁上。他沒有拂去,而是小心地捏起葉柄,對著光觀察葉脈的走向?!翱矗@些紋路多像人的血管。”他說,然后將葉子夾進了書里。

那天我們沒再交談。但第二天,當我又在相同時間來到公園時,發現他已經在長椅上等我了——至少我有這種感覺,因為他看到我時微微點了點頭,像是確認一個約定。

“昨天那片葉子,”我剛坐下他就開口,聲音里有一絲興奮,“我查了資料,是法國梧桐,學名Platanusorientalis,能活上千年。”他從書里取出那片葉子,現在已經平整多了,“想象一下,這片葉子所屬的樹可能比我們所有人的曾祖父活得都久。”

“您對植物很了解?”我問。

“不,”他輕輕搖頭,“只是最近突然對生命能持續多久產生了興趣?!彼仙蠒种笓徇^書脊,“我叫陸明遠?!?/p>

“林嘉樹。”我說出自己名字時,注意到他的眉毛微微抬了一下。

“嘉樹...好名字?!冻o》里有'后皇嘉樹,橘徠服兮'。”他微笑著說,“你父母一定很有文化。”

實際上,這個名字是我那酗酒的父親隨手從日歷上翻到的,但我沒有糾正他。陽光透過稀疏的云層照在他的側臉上,我注意到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灰黃色,像是被歲月吸走了血色。

接下來的幾周,我們形成了某種默契。每天下午三點多,公園的這張長椅就成了我們交談的場所。陸明遠很少談論自己,但他會講很多關于生命的事——螞蟻如何在下雨前搬家,麻雀怎樣選擇過冬的伴侶,甚至真菌在腐爛樹葉中扮演的角色。他的知識龐雜得驚人,但講述時卻帶著孩子般的天真熱情。

十一月的第一個雨天,我以為他不會來了。但三點二十,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雨幕中,沒有打傘,只是用一張報紙遮著頭頂。當他走近時,我看到他的大衣已經濕透了,貼在消瘦的身體上。

“您瘋了嗎?這種天氣!”我急忙撐傘過去接他。

他的嘴唇有些發紫,但眼睛依然明亮:“今天是我最后一天能走路來看雨了,林嘉樹?!彼f這話時語氣平靜,就像在討論明天的天氣預報。

我們擠在一把傘下走向長椅。雨水在塑膠椅面上積成小水洼,他毫不在意地坐上去,從懷里掏出一個防水袋,里面是那本《西西弗斯神話》。

“我得了肝癌,晚期。”他突然說,眼睛望著遠處被雨水模糊的湖面,“醫生說最多三個月。”

雨聲突然變得很大,像是無數細小的針扎在我的耳膜上。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盯著自己鞋尖上的一滴水珠看它慢慢滑落。

“七個月前確診時,我列了一張清單?!彼麖臅腥〕鲆粡堈郫B的紙,邊緣已經磨損,“上面寫著死前想做的事。很老套,是不是?”

紙上用娟秀的字跡列著二十多項:重讀最喜歡的書、喂一次廣場鴿子、聽一場露天音樂會、在雨中散步...大約一半已經被劃掉。

“為什么不告訴家人?”我問。

“我有一個妹妹,在加拿大。”他小心地折起清單,“告訴她有什么用呢?多一個人提前悲傷而已。”他轉過頭看我,“但你不一樣,林嘉樹。你只是一個碰巧在公園認識的路人,卻成了我最好的聽眾?!?/p>

雨水順著他的鬢角流下,像是透明的淚。我突然意識到,這個秋天他坐在長椅上觀察落葉、飛鳥和昆蟲時,其實是在進行一場漫長的告別儀式——向所有他愛過的生命細節告別。

“您不害怕嗎?”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陸明遠卻笑了:“剛開始怕得要命。然后有一天,我在醫院窗臺上看到一只蜘蛛結網。風一直把網吹破,但它不停地重新開始。我突然明白了加繆說的——我們必須想象西西弗斯是幸福的。”他輕輕拍了拍書本,“推石頭上山這個動作本身就有意義,哪怕石頭永遠會滾下來?!?/p>

雨變小了,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濕樹葉的氣息。陸明遠開始咳嗽,一開始是壓抑的輕咳,后來變成撕心裂肺的發作。我扶住他顫抖的肩膀,感覺掌下的骨骼脆弱得像鳥類的骨架。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手帕捂住嘴,拿開時上面有暗紅的血跡。

“該回去了?!彼f,試圖站起來卻差點跌倒。我扶住他,發現他的體重輕得驚人。

“我送您回家。”

他住在公園附近一棟老式公寓的五樓,沒有電梯。我們花了將近二十分鐘才爬上那些樓梯,每上一層他都需要停下來喘息。他的公寓很小,但異常整潔。書架上按顏色排列的書籍,茶幾上一盆盛開的白菊,墻上掛著幾幅水墨畫——其中一幅畫的正是我們常去的那個公園的湖景。

“我自己畫的。”注意到我的目光,他說,“生病后學的,不算好,但過程很有趣?!?/p>

他燒水泡茶時,我瀏覽著他的書架。除了哲學書籍,還有大量生物學、天文學甚至量子物理的著作。一本相冊從書架上突出來,我下意識地抽出來翻開——里面全是植物和昆蟲的照片,每張都標注了日期和學名。最近的日期是上周。

“我的業余愛好?!彼酥枳哌^來,“以前是銀行職員,整天和數字打交道。生病后才開始真正看這個世界。”

茶是菊花枸杞,微微發苦。我們沉默地喝著,聽著窗外漸弱的雨聲。五點鐘,天已經暗了下來,他的公寓籠罩在一種藍色的昏暗中。他起身開燈時,我看到他的影子投在墻上,細長得不像人類。

“明天開始我可能不能去公園了?!彼厣嘲l時說,“但如果你愿意,可以來我這里喝茶。我還有些關于蟬的故事沒講完?!?/p>

“蟬?”

“嗯,地下生活十七年,只為一個夏天的鳴叫?!彼难劬υ谂_燈下閃爍著奇異的光彩,“你說它們知道自己的命運嗎?”

第二天我沒去上班,上午十點就敲響了他的門。他看起來比昨天更糟,眼圈深陷,但精神卻異??簥^。桌上攤開著各種資料和照片。

“正好!”他拉著我進門,“我剛查到一些關于蟬的有趣事實...”

那天我們聊到黃昏,不是關于死亡,而是關于生命——蜂鳥的心跳速度,章魚的神經元分布,紅杉樹的交流方式...他講述這些時像個發現寶藏的孩子,時不時因為咳嗽打斷,但很快就會繼續。我意識到,他正在瘋狂地收集所有關于生命的奇跡,仿佛這樣就能抵消即將到來的永夜。

接下來的日子形成了一種新的規律。我每天早上買好菜去他的公寓,他則準備當天的“課程”——他這么稱呼我們的談話。有時是關于某種生物的特殊習性,有時是他喜歡的某本書,有一次甚至是他收集的各種樹葉標本。我們很少提及他的病情,但每次他服藥時,那些五顏六色的藥片都會殘酷地提醒我們時間的流逝。

十二月初,第一場雪落下時,他已經不能下床了。他的妹妹陸明慧終于從加拿大趕來,一個比他小十歲的利落女性,眼睛和他一樣是淺棕色。她接手了照顧他的工作,但允許我每天下午來探望。

“他很喜歡你。”有一天在廚房煮粥時,明慧對我說,“他說你讓他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對一切漠不關心,直到被迫睜開眼。”

我攪動著鍋里的白粥,看著米粒在水中翻滾:“是他讓我第一次真正看見了這個世界。”

雪持續下了三天。第四天早晨,明慧打來電話,聲音平靜得可怕:“他想見你,最后一面?!?/p>

公寓里彌漫著中藥和消毒水的氣味。陸明遠躺在床上,像是已經縮水了一圈,但眼睛依然明亮。窗外,雪后的陽光強烈地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窗格的陰影。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那片葉子嗎?”他說話已經需要停頓換氣,“我把它...送給你。”

明慧遞給我一個素白信封,里面是那片法國梧桐葉,現在已經被塑封保存。葉脈在陽光下清晰可見,確實像他說的——如同人的血管系統。

“還有這個...”他示意妹妹從抽屜里取出一個黑皮筆記本,“我的...觀察日記?!?/p>

筆記本沉甸甸的,翻開第一頁,日期是七個月前,正是他確診的時間。每一頁都密密麻麻記錄著他看到的自然現象和個人思考,有些頁面還貼著照片或小標本。最后幾頁字跡已經歪歪扭扭,但依然堅持寫到昨天——關于雪花形狀的觀察。

“謝謝您...陪我走這段路?!彼兆∥业氖郑怯|感像是握住一把枯枝,“現在...輪到你了...繼續看...繼續記錄...”

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淺,像退潮的海水漸漸遠離岸邊。下午兩點十七分,當陽光正好移到他枕邊那本《西西弗斯神話》上時,他平靜地停止了呼吸。書簽是一片新摘的冬青葉,鮮綠得刺眼。

葬禮在一個陰冷的早晨舉行,參加者不到十人。我站在墓前,聽著牧師念誦經文,思緒卻飄回那個秋日的公園。風吹過墓碑間的枯草,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無數細小的生命在竊竊私語。

明慧遞給我一個紙盒:“哥哥留給你的,說等你參加完葬禮再打開。”

盒子里是那本《西西弗斯神話》,書里夾著各種樹葉標本,每一片都標注了日期和地點。最后一頁夾著那張未完成的清單,只剩下三項沒劃掉:看極光、在星空下露營、見證一個新生命的誕生。書扉頁上有他新寫的一段話:

“林嘉樹,生命不是清單上等待劃掉的項目,而是你觀察落葉時那一刻的專注,是我們共同分享過的那些沉默與話語。西西弗斯的幸福在于石頭滾落山腳后,他轉身再次推起它時看到的風景。繼續看,繼續推——這就是全部的意義?!?/p>

春天再次來臨時,我開始在同一個公園寫自己的觀察日記。三月的一個下午,當我正記錄今年第一批歸來的燕子時,一個年輕女孩在我旁邊的長椅坐下,好奇地看著我的筆記。

“那些是什么鳥?”她指著在草地上跳躍的麻雀問。

我合上筆記本,微風吹動書頁間露出半片干枯的銀杏葉。“讓我告訴你一個關于麻雀的故事...”我說,感覺陸明遠就坐在我身邊,淺棕色的眼睛閃爍著生命最后的光芒。

麒桉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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