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小昭和全小五來到洛西村打聽在曹家干活近期回家奔喪的人，很快便找到了正在為父親守靈的劉茂。
劉茂聽聞曹家的遭遇，仰天大笑。
“哈哈哈，好好好，好得很，老天開眼了啊。”
“劉茂，你這是什么意思？”全小五問道。
他嘴角扯出一絲苦笑，說道：“我父親身體不好，需要大筆銀錢治病，當時我聽說曹家正在招人，雖然也知道曹家的主子不是好相與的，但也還是去賣身為奴了。我在外院打雜干粗活，不說多么盡心盡力，但也是勤勤懇懇，起早貪黑，不曾有半分怨言。”
“上月末，同村好友捎來一封信，我才知道父親病情加重，開始有了嘔血之癥。為了給父親求醫問藥，我向曹管家提出預支工錢，他嗤笑說一切得按規矩辦事，給不了，但明明他侄兒每次都提前半月支工錢。”
“值夜時，越想越難過，我恨自己人微言輕、無能為力，偷偷躲著哭起來。有個新來的仆役與我一同值夜，他聽聞后給了我一些碎銀，說是他攢下的，愿意幫我解燃眉之急。他是個好人，是我的恩人......”
“我想先回家給父親送錢治病，我向曹管家告假不得，私自回了趟家。此時父親起身都已困難，我把銀子給了他，又請左鄰右舍幫忙照看一二。但哪怕緊趕慢趕曹管家還是發現我私自離府，他命人將我痛打一頓。”
“我恨他們有權有勢，就以權壓人倚勢凌人，也恨自己無權無勢，只能為人魚肉，更恨老天無眼，世道不公......”
“但我父親還需要治病，第二天天亮，再疼我也要爬起來繼續干活。”
“可是不久后，我便收到父親死訊，我向曹管家跪求歸家并且預支工錢以求為父親安葬，我把頭都磕破了，他說我現在是曹家奴，打死了也不足惜，有什么資格談工錢，我說我一定要走，他將我趕了出來，沒有給我結算工錢，也沒有歸還我的身契......”
說完，劉茂掩面哭泣。
木小昭默默地攥緊雙拳，這個時代里，主家將奴才趕出來卻不給身契，會被視為“逃奴”，以“無籍流民”論處......
“奴”，一個“奴”字掩蓋了多少血淚，毀了多少家庭......
全小五拍了拍劉茂的肩頭以示安慰。
劉茂抹了抹淚，問道：“你們來不只是告訴我曹家死絕的吧？”
全小五和木小昭對視了一眼，斟酌著開口：“嗯......曹家人還沒死，目前只是中毒，我們......我們......”
“我們不是來替曹家探口風，更不是官府的爪牙。”木小昭看著劉茂通紅的雙眼說道。
“我們和你一樣。”她的目光掃過簡陋的靈堂和劉茂破舊的孝服，“我們，眼睜睜看著親人受苦，自己卻無能為力，甚至還要向屠戮者搖尾乞憐。”
木小昭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壓下翻涌的情緒，說道：“曹家人還沒死，但是官府找不到兇手，就想將臟水潑到我們頭上，想拿我們當替死鬼！”
她的眼睛緊盯著劉茂，聲音帶著一絲引導和希冀地問道：“曹家上下都中了毒，這絕對不是巧合。我們想知道，在你離開曹家前后，有沒有發生過什么不尋常的事？或者誰有什么不正常的舉動？”
劉茂抬頭望天似在思考，過一會兒好像想起了什么，緊鎖眉頭欲言又止，最后緊抿雙唇連連擺手地說道：“我......我什么什么也不知道。”
“劉茂大哥！”木小昭聲音帶著幾分急切，“我師父我兄弟都已經被捕入獄了！求求您，若有什么線索還請相告。”
劉茂左一個嘆氣右一個捶胸，始終說不出一句話。
全小五看著他為難的樣子，試探地問道：“是那個給你錢的新來仆役嗎？”
劉茂震驚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
木小昭眨了眨眼睛，說道：“他不一定是兇手，也可能中毒了還在等待醫治。”
“啊，這……”
“你還記得他長什么樣子嗎？”木小昭循循善誘道。
“我當然記得，他對我有恩我一輩子都不會忘。他兩頰有些瘦削，左邊眉毛是斷眉，高鼻薄唇。”劉茂又補充道，“羅正杰是個好人，心地善良，絕不會是兇手。”
全小五點點頭回道：“我們相信你。”他又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些銅錢遞給劉茂，說道：“劉大哥，我們身上錢不多，但是有一點是一點，先讓令尊入土為安吧。”
劉茂擺擺手道：“不用了，當日我留給父親的碎銀，他沒有花。”
......
全小五和木小昭沉默地走在回城的路上，天色不太好，烏云翻涌，看樣子會是一場大雨。
但令人沒想到的是這場雨下得突然，兩人還沒出村就被澆個透心涼，只能趕緊往旁邊一個荒廢的小草屋跑去。
兩人站在門口邊，拍了拍身上的濕水，等他們回過頭去，才發現此“荒屋”非“荒屋”。
這屋外雜草叢生，人跡罕至，可這屋內雖無多少家具陳列，卻是干凈整潔，有理有條，倒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
兩人心里覺得奇怪。
他們嘗試地往里屋探去。
“你好？”
“有人在嗎？”
“砰——吱吱吱”
門口那扇破爛的木門被風一吸，狠狠砸在門框上，顫動地發出吱呀怪叫，在這糟糕的天氣，奇怪的屋子里，倒是叫人心里發毛。
全小五余光瞟到里屋一個影子閃過，嚇得他一個激靈。
“您好，我們避雨，無意驚擾，還請您見諒。”
沒有回應，兩人不敢亂動。
就在這時，木小昭看到斜前方有一口井，井上長了不少雜草青苔，井口上壓了一塊木板，木板上又放了一塊大石頭壓著，在這瓢潑大雨中孤零零地立在樹下，似有冤情無處言。
冤情......啊！
木小昭突然想起了什么，喃喃道：“洛西村......荒井.....這不會就是......”
看著她出神的模樣，全小五奇怪地問道：“小昭，你怎么了？”
木小昭緊緊地抓著全小五的手，說道：“這好像是柳珍珠的住處......”
“柳珍珠？”
“對，被曹華霖害死的一個姑娘。”
兩人眼前白光一現，隨后巨大的轟隆聲由天而來，仿佛炸在耳邊一樣。
兩人俱是被嚇了一跳，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一轉身......
一個披頭散發的白衣女人在盯著他們。
“啊！！！”
兩人尖叫著沖進了大雨里。
胡亂跑一通，最后跑到了鄉道上。
說來也奇怪，跑著跑著，這雨就小了沒了，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烏云漸散，天光漸亮，前面有人戴著斗笠披著蓑衣，駕著牛車過來。
全小五招手，想請他幫忙帶他們回城里。
牛車停在了他們面前。
全小五開口道：“這位大哥，能否捎我們去城里？”
牛車上的人聞言，手抬起一點斗笠，還未開口回應。
木小昭和全小五倒是清楚看見了他的長相——高鼻薄唇，兩頰瘦削，左邊斷眉。
他們同時喊道：“羅正杰！”
羅正杰一聽，暗道不妙，鞭子一揚，想要駕車逃跑。
全小五眼疾手快地躍上了他的牛車。
羅正杰見狀，加快了速度，試圖把他甩下去。
全小五死死扒住車板。
牛車速度比人跑的快，木小昭見追趕無望，看清牛車行駛的方向后果斷抄小道過去。
待到牛車接近跟前，猛的擲出一塊石頭打在牛腿上。
車速不減，但猛然間牛腿一跪，車身失去平衡，即刻傾倒，車上兩人咕嚕咕嚕地都滾落下來。
羅正杰準備從地上爬起就跑，但被全小五一個飛身過來撲倒。
別看全小五瘦瘦的，可有的是力氣，羅正杰一時間竟無法掙脫。
木小昭在車上找到一根繩子，不長不短，剛好夠捆一個人。
兩人合力將羅正杰用捆豬結捆結實后，全小五拍了他一把問道：“曹家是不是你投毒的？”
羅正杰側過頭去不想說話。
木小昭接著問他：“曹家不止有那幾個惡貫滿盈的主子，還有很多無辜的奴仆，現如今還昏迷不醒，這就是你想看到的？”
羅正杰低下頭，低聲道：“不，不是的.....”
“你的目標是曹華霖？”木小昭低下頭去看他。
羅正杰看著木小昭，忽而一笑：“哈，你很聰明。”
“為什么？他得罪過你？”
“......”
木小昭再問，羅正杰什么也不肯說。
牛車壞了，三人只好步行回城。
行至半路，羅正杰突然開口道：“我要小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