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荼微微點頭,沒有再多說什么。
她并不相信姜府里的人有這么大的膽子,畢竟她好歹是姜家的嫡小姐。
但轉念一想,凡事都有例外,不是嗎?
她可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賭。
芍藥猶豫片刻,還是將銀針輕輕插入飯菜中。
起初,針尖依舊閃著銀光,但不過片刻,那抹光亮便被一層駭人的漆黑吞噬。
兩人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屋內的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
“他們竟然……”芍藥的聲音有些發顫,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幸好小姐早有準備?!?/p>
桌上那碗春筍炒肉的香氣依舊誘人,此刻卻成了閻王的催命符。
姜荼的唇角微揚,勾起一抹淺笑。
“‘刀’來了?!?/p>
“芍藥,想辦法弄只老鼠來。待會兒陪我演一出戲?!?/p>
她緩緩起身,伴隨腰間的流蘇發出細碎碰撞的聲音,立于窗前,淡淡開口:“這嫡小姐的‘瘋病’,也該好了。”
……
“他當真這樣說?”
蒲扇輕搖,王嬤嬤立在姜老夫人身側,身子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極低,“沒有錯的,老夫人?!?/p>
“杜桂芳逢人便說,自己的女兒要成為謝家夫人,如今滿院都傳遍了,連灑掃的粗使丫頭都在嚼舌根。”
佛珠在姜老夫人指間“咯吱”作響,一顆顆檀木珠子被捏得發緊。
她眉心微擰,“靜遠他不是那么糊涂的人???”
“怎么可能那么輕易就答應杜桂芳去應下本該是阿荼的婚事?!?/p>
要說在姜韻和姜荼兩人之間,她還是更喜歡姜荼一點。
若不是當年姜四在族會上多嘴,她又怎會給姜回安排那個通房丫頭?如今倒好,一個卑賤出身的杜桂芳,竟也敢騎到阿荼頭上作威作福。
想起姜荼五歲前,日日繞在她膝邊,軟糯糯地喚著“大母”,姜老夫人心頭一酸。那時的小丫頭眼睛亮得像星子,哪像如今……
“老夫人,您別太傷神?!蓖鯆邒咭娝裆鋈?,連忙遞上一盞溫茶,“大小姐福澤深厚,定會否極泰來?!?/p>
“天色不早了,老夫人早些休息吧。”
燭火點亮,屋內倒是通亮不少。
姜老夫人閉了閉眼,正要起身歇息,忽聽院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燭火搖曳,映出窗外幾道魁梧身影,正匆匆往后院方向趕去。
她眼皮猛地一跳,手中茶盞“當啷”一聲擱在案上。
“王嬤嬤,去問問,出什么事了?”
不多時,王嬤嬤急匆匆折返,額上沁著冷汗:“老夫人,不好了!大小姐的瘋病又犯了,這次……這次他們竟要動粗!”
“什么?!”姜老夫人豁然起身,拐杖重重杵地,
“反了他們!”
......
后院。
“小姐!小姐您別跑了!”芍藥氣喘吁吁地追在姜荼身后,鬢發散亂,額角上遍布著細密的汗珠,想來是追了許久。
姜荼赤著腳在廊下飛奔,雪白中衣被夜風吹得翻飛,像只掙脫牢籠的雀兒。
她口中念念有詞。
“咿呀~”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麻咪麻咪轟!”
姜荼似乎不知疲倦,頭上的簪釵也被晃的吱嘎作響。
“砰!”
案上瓷碗被她衣袖掃落,飯菜潑灑一地。
芍藥趁機撲上前,一把將人摟?。骸靶〗愎?,沒事了……”她聲音發顫,手指死死攥住姜荼的衣角,生怕一松手,人又沒了蹤影。
一旁武婢見狀,立刻上前要扣住姜荼雙臂——
“我看誰敢!”
一聲厲喝炸響。
姜老夫人拄拐踏入院中,目光掃過眾人。
武婢們慌忙退開,垂首不敢作聲。
老夫人緩步走近,枯瘦的手輕輕撫上姜荼的臉頰。
少女眼神渙散,唇邊還沾著不知何時蹭上的胭脂,艷得像血。
“糖糖……”老夫人嗓音沙啞,指尖拭去她額角的冷汗,“大母在這兒,沒人能欺負你。”
角落里,幾只灰鼠窸窸窣窣鉆出,貪婪地啃食地上殘羹。
突然,一名婢女尖叫出聲:“老、老鼠……死了!”
眾人悚然回頭——
月光下,那幾只灰鼠僵直地倒在飯粒旁,口鼻滲出黑血......
檐角風鈴輕晃,暮色沉沉壓入院中。
姜老夫人眸光驟然一厲,眉心深蹙,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緊拐杖,蒼老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反了?!”
一聲厲喝如驚雷炸響,院內仆役齊刷刷跪倒,額頭抵地,大氣都不敢喘。
青磚地上映著斜陽殘光,將眾人瑟縮的影子拉得老長。
“是誰給你們的膽子敢對大小姐動手!”
拐杖重重砸向地面,
“咚——咚——”的悶響在庭院里回蕩。
“沒人承認嗎?”
“王嬤嬤?!崩戏蛉松ひ舫晾?,“去把老爺叫來?!?/p>
她頓了頓,“把杜桂芳也‘請’來?!?/p>
目光轉向床榻上昏睡的姜荼時,眼底滿是疼惜。她伸手拂開少女額前碎發,“糖糖……”聲音里壓著怒意,“大母定要剝了那起子黑心肝的皮!”
.......
“母親!”
姜回幾乎是跌進院門的,官袍下擺卷著塵土。他一把攥住姜老夫人的手臂,聲音發顫:“阿荼她——”
“杜桂芳呢?”老夫人截斷話頭,沉聲開口。
奴仆搖頭,額角滲汗,“回老太太......沒......沒找到......”
“哼?!崩戏蛉死湫Γ八@個主母,當得倒是清閑?!?/p>
“既然找不到,那我就親自......”
話音未落,月洞門外傳來環佩叮當。
杜桂芳扶著丫鬟的手款款而來,鬢邊金步搖紋絲不亂,帕子虛虛按在光潔的額角:“母親喚我作甚?”
“方才在碧心池賞魚,聽見動靜才趕回來——”
她眼掃過滿地跪仆,嘴角翹起,“喲,這陣仗……莫不是姜姐兒又鬧癔癥了?”
那雙因為年紀而低垂的眼角輕掀,睨了杜桂芳一眼,緩緩開口,“聽說,火房的伙食是你管的?”
杜桂芳一愣,微微點頭,“回母親,在伙食安排上都是叫張嬤嬤下去安排的?!?/p>
“那我倒要問問,今日這送到蒹葭苑的飯菜中都經過了誰的手中?”
杜桂芳的手暗自緊了緊,“不知?!?/p>
“不知?”姜老夫人眸中閃過冷意,“還不知!”
“剛剛火房那邊的庖丁說,今兒個是你特意要求做的油燜春筍!”
杜桂芳腳下一軟,有些趔趄,好在一旁的竹桃攙扶住她,才不至于摔倒。
“我.....我聽說姜姐兒極喜歡吃筍,恰逢現在正是春筍萌發的季節,這才......才想著給姜姐兒送些來。”
邊說邊展了展眼角的淚,“不知道母親為何如此動怒。”
姜回一臉焦急,“母親,阿荼到底發生何事兒了?”
姜老夫人冷哼一聲,“有人在阿荼的飯菜里下毒了?!?/p>
“下毒?!”姜回瞳孔驟縮,喉結滾動間聲音已劈了岔,“那阿荼她——”
姜老夫人道,“阿荼她沒事兒?!?/p>
“她瘋病有些犯了,將那飯菜碰到地上,這才叫那幾只偷腥的老鼠撿了漏?!?/p>
說完,姜老夫人往旁邊撤了半步,角落里那幾只已經僵硬的老鼠尸體展示在眾人面前,“幸好姜荼那丫頭沒有吃下,不然......”
姜回剛松了半口氣,床榻突然“咯吱”一響。
姜荼如提線木偶般直挺挺彈起,十指深深插進鬢發,抓得頭發散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