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槐的耳膜在尖銳蜂鳴中恢復知覺,首先感知到的并非視覺,而是觸覺——他的脊背正貼著一塊冰冷的平面,質地介于玉石與寒冰之間,細微的凹凸紋路硌入肌膚,像無數只螞蟻在噬咬脊椎。
“睜眼。”
低沉的男聲從頭頂傳來,帶著青銅器摩擦般的金屬質感。沈槐睫毛顫動,映入眼簾的是一面橫亙天地的青銅古鏡,鏡框雕刻的百鬼夜行圖正在緩緩蠕動。鏡中的他祭壇般的石臺上,七條黑色絲線從心口鉆出,另一端沒入鏡面深處的血色漩渦。
鎏金皂靴踏上鏡緣,玄色官袍下擺繡著赤目獬豸。沈槐試圖轉頭,卻發現脖頸以下完全僵直。持鎖鏈的判官俯身,玉牌上的【陸】字閃過幽光,那張與叔父陸重明七分相似的面容令他呼吸驟停。
“陸判官?”沈槐的聲帶震出回聲,仿佛有十余人同時在說話。
“按輩分,你該稱我高祖叔。”判官的指尖劃過青銅鏡,鏡中突然浮現民國江家大宅的走馬燈:穿長衫的“沈槐”將算珠塞進新娘眼眶,屋檐下懸掛的七十八盞人皮燈籠同時淌出血淚,“你前世造的孽債,正在蠶食當鋪的陰陽契。”
鏡面突然浮現密密麻麻的金色篆文,沈槐的太陽穴傳來刀割般的劇痛。那些文字化作蜈蚣鉆入耳道,在他腦內拼湊出禁忌知識:無常當鋪并非典當行,而是鎮壓上古“混沌”的九把鎖之一,歷代掌柜實為守獄人。
“陸重明擅自改動契約規則,導致餓鬼道裂隙擴張。”判官甩出勾魂索,鎖鏈尖端懸掛的青銅秤砣砸在沈槐胸口,濺起黑色火星,“他用魂飛魄散換你繼承當鋪,現在輪到你去填這個窟窿。”
鏡中景象驟變,沈槐看見無數半透明的人形從當鋪地磚滲出。他們脖頸拴著血色絲線,排隊將眼珠、心臟投入青銅算盤,而算珠每跳動一次,當鋪梁柱便多出一道裂縫,裂縫中伸出覆蓋鱗片的巨爪。
“這些典當者的執念是混沌的食糧。”判官官帽垂下的珠簾突然崩斷,露出左眼空洞——那里蜷縮著一只生有獠牙的壁虎,“你若想活過四十九天,需在下次月蝕前集齊三把鑰匙:孽鏡魂、往生火、無常簿。”
沈槐的右手突然恢復知覺,懷表不知何時被塞入掌心。表盤玻璃映出周綺羅的殘魂,她正被十余名無面鬼差拖向鏡中血渦。瀕死的尖叫化為實質化音波,震碎鏡面一角,露出其后盤根錯節的青銅管道——那是連接陰陽兩界的“黃泉脈”。
“選吧。”判官將朱筆抵住沈槐眉心,墨汁滲入皮膚形成枷鎖紋,“現在超度周綺羅了結因果,或者留著她找往生火?”
前世記憶在枷鎖刺激下噴涌:江家新娘的花轎在暴雨中墜崖時,轎簾縫隙曾閃過金色火焰。沈槐咳出黑血,嘶吼震碎鏡面:“往生火在哪!”
“如你所愿。”判官輕笑,官袍袖口飛出七盞紙燈籠,每盞燈罩都蒙著人皮,“但記住,黃泉脈里的東西聞得到活人味。”
鏡面轟然坍塌,沈槐墜入青銅管道。滑行中他看見管壁刻滿歷代典當者的遺言,其中一行新鮮血字正在流淌:【陸重明并非死于混沌,他被鎖在壬號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