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記錄了聲音，卻沒留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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咨詢室的窗關得不緊，風透過縫隙鉆進來，輕輕吹動桌角的紙張。蘇晚坐在桌前，桌上一摞文件翻到一半，另一半壓在水杯下，水早涼了，她一口未喝。
她已經把能查到的通話記錄都聽過一遍了。找得到的資料都做了篩查，找不到的，她提交了調閱申請。理由寫得很簡潔：“用于案例對照分析”。
她沒有寫人名，也沒有寫“2014”。她知道，只要理由格式正確，沒人會細查她到底在找什么。系統每年都會安排一批心理案例做回訪復核，她只是提前了而已。
她不是刑偵專家，沒人教她怎么找那些被“遺漏”的人。只能靠關鍵詞，一點一點往回翻。
桌上那份初篩記錄，是她昨天深夜整理出來的。系統從幾年前的接線數據中，標記出14通“沒有清晰表達意圖”的來電，其中有7條反復出現了“她”“窗”“一直”“聲音很小”這些模糊但相似的字眼。
從專業角度看，它們不構成明確求助，也沒達到干預閾值，語氣猶豫、表達不清、系統就會默認通話風險較低，自動歸入“情緒相對平穩”類別。
可蘇晚知道，問題就在這里。
她坐在桌前，一條條重新過。她不是第一次做這種判斷訓練，但這次不一樣。她不是在分析，她是在查漏補缺。
查那些，她當年聽漏了的聲音。
她不能確定，那晚那個女孩是不是也在這些通話里。但她記得，那通被她掛掉的電話，女孩語氣輕，話說一半又停下。
就像手頭這份記錄里的一句：“她一直站在窗邊。”
句子完整，卻沒有后文。沒有解釋，也沒有提問。像是有人在說話，又像只是自言自語。
她突然想起自己當年在表格上的備注：“通話長，內容模糊。”
模糊的，也許不是內容。而是她沒聽出來的意思。
她從桌邊拿起那份重新復制出來的記錄表，在“建議調檔”那一欄里勾上來“是”。理由一欄，她只寫了兩個字：重復。
她想知道，重復的到底是人，還是話。那晚的女孩，是不是不是第一次打來。
她記得，電話是她自己掛的。只是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對方最后一次嘗試。
窗外有車聲駛過，她沒抬頭。她把那頁紙裝回文件袋，壓在桌邊角落。
水杯冰涼。她摸了一下杯身，像確認它還在。
她站起身，走到一側的書柜前，從中抽出之前申請的那份關鍵詞比對清單，再次打開，就感覺這張表格像是為今晚特別準備的。
她重新坐下，在檢索欄里重新敲了一遍那五個詞：窗、等、她、對面、一直。想確認，這些詞，還有沒有在其他記錄里也出現過。
系統彈出三條記錄，關鍵詞重復率高。其中一條的備注寫著：來電語速慢，表意不連貫，判斷為情緒觀察期。
她記下了那組編號，準備明天補申請音頻回放。
她不是想確認說話的人是誰。她只是想知道，這些年，系統到底忽略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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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安靜的聲音，總會被默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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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盯著那串編號看了一會兒，沒有立刻關掉電腦，而是點開了熱線咨詢系統舊模型里“窗”和“等”等詞頻搭配。她突然想知道，系統到底是怎么判斷這組詞的。
系統判斷這組詞多數用于交通播報、天氣提示、課程間隙之類的場景，歸為“無情緒指向”的中性用語。
但她不信。
“她在等”這句話——只要中間多一個頓點，最后加一個“人”，意思就全變了。
那不是在敘述，是在求救。
她不是第一次質疑這種分類規則。早幾年她就明白，系統不是沒能力聽懂，而是太快下結論。只要一句話里沒有“我”、“幫幫我”這類關鍵詞，它就不會等，也不會問——只是跳過，記錄成“無事”。
她又調出“窗”的使用統計。
九成以上的記錄，都被歸在建筑結構、教室布局或天氣場景中。只有極少數被標注為“語義模糊”。
她看著那行冷冰冰的比例數字，指尖在鼠標上停了幾秒，隨即關掉頁面：
她心里默了一句：沒有人會對著窗戶說話，除非窗外有什么人。
她把那三組編號重新抄在便簽上，貼在顯示器邊緣。
下一步是申請原始音頻的脫敏回放權限。按流程，至少要三天：填表、走審批、排隊導出。
但她不打算等。
她記得幾年前心理咨詢系統更新時，技術科曾短暫調出一批未能轉寫的舊錄音，加載進一個測試數據庫，用于檢驗新一代識別模型的準確率。
那次，她被邀請以“人類專家”的身份，與系統對同一批模糊語料做語義比對。
她記得那一晚有一句話反復播放，系統給出的標簽是“結構不清，內容不完整。”，而她在聽到第三遍時，在那句模糊的“我今天……窗戶……”之間，聽出了一個遲疑的詞頭。
她當時沒堅持。只是記錄了一句：語調偏弱，內容可能未完整表達。
現在回想，她突然覺得，也許那組數據還在。也許，那段語音，就是她掛斷的那通。
她打開舊系統入口，輸入多年前留下的賬號和密碼。
意外的是，數據庫還在。接口頁面沒有被關閉。
但下一秒，屏幕上彈出一行灰字：“權限已失效，請聯系管理員更新訪問范圍。”
她盯著那行提示看了幾秒，沒有立即關掉窗口。
然后，她打開郵件系統，寫下收件人地址——技術科資料維護組——標題只寫了一句：
“是否計劃繼續開展模型誤判樣本校對？”
她沒寫太多內容。
只是想知道，那道她曾經猶豫過、卻沒進去的門，現在還進不進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