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輕輕嘆了口氣,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我的嘆息聲里,包含著對她的同情和對舊思想的無奈。
“那你讀到幾年級啊?”她反過來問我。
“初二上了一個學期,后來家里交不起學費,就沒讀了。”我鼻子一酸,喉嚨有些發硬。
“你爸媽太開明了,還供你讀到初中,實在太了不起了!”她投來羨慕的目光。
“算是吧……”我陷入沉思,心里琢磨著,是不是我心胸太過狹隘,別人都活得那么瀟灑自在,我卻整天尋死覓活的。又或者,真的是我心比天高,土雞幻想著還能變成鳳凰。
“喲,你們倆又在擺哪樣嘍?”丸子哥突然像個幽靈,竄到了我們中間,笑嘻嘻的問。
“我們在擺龍門陣呢,你一個男生,湊哪樣熱鬧嘍,不害躁!”楊月月的臉泛著紅暈,那紅暈,就像是天邊的晚霞,美麗動人。
“就是啊,快走開!”我也跟著幫腔,假裝生氣地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我走開,你們繼續擺。”丸子哥白了我一眼,扭頭走了。
“你家門口的這個丸子哥,長得老帥了,白白凈凈的,個子又高。”楊月月花癡般地說道,眼睛似星星明亮。
“我覺得一般般啦,勉強過得去。”我笑了笑。
記憶之門一下子打開,那些和丸子哥有關的往事,錄像帶一樣在腦海里回放。
那是上五年級冬天的一個下午,放學途中下起了雨,雨滴像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黃泥路上。我沒帶傘,只好冒雨前行,衣服濕透,腳下打滑,狼狽不堪的我,全身顫抖。
好不容易,當我路過丸子哥家門口時,一不小心和他撞了個滿懷,羞得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小婕,你全身都濕透了,到我家烤烤火吧,我家火可大了。”他不由分說,抓著我的手就往屋里走。
“不用了,我回家烤也是一樣的!”我拼命的、想掙脫他的手,可根本沒什么用,他的勁太大了,而我就像一只弱小的羔羊,毫無反抗之力。
到了他家里,我才發現,只有他一個人在家,我顫抖著聲音問:“你家人呢,都去哪了?”
“今天中午,我家牛場的姨媽去世了,他們都去了那里,說吃過晚飯才回來。”
“看你怕成這樣,我又不會吃了你。”他笑了起來,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估計他看出了我內心的恐慌,一本正經地說:“我去找我姐的衣服來給你換,火大,我們牽著烤,干得快些。”
“我還是回家去換吧!”我額頭直冒冷汗,生怕被人撞見,到時候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洗不白了。
“別耽擱嘍,去房間換吧,不然真的要感冒了!“他見我一動不動,催促起來。
“不曉得你是怕哪樣,我們一起長大的,我是那種人嘛,真的是!我剛從你家門口過,門鎖著的,也不知道你媽去哪里了。”當時十六歲的他,擺出一副二十六歲的沉穩模樣,我半信半疑,跟著他,進了他姐姐的房間。
他很快就找好了衣服,然后退了出去,順手把門拉上,我趕緊把門閂好,緊張的換起了衣服。
衣服很快烘干了,我換回到自己身上,拿起書包準備回家,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憋紅著臉說:“小婕,等我們長大,我想娶你,你愿意嗎?”
“我……我不知道,我還小呢!”驚慌失措的我,用力掙脫他的手,逃命似的跑了出來。
那時我才十四歲,根本不懂什么情情愛愛的,他的話像一塊石頭,扔進了我平靜的心湖,泛起層層漣漪。
回憶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從小到大,一直都很照顧我,他雖然也只有小學文化,但是尊老愛幼、勤快又能吃苦,是大家都夸贊的好小伙。
從那天起,對他的感覺,發生了微妙變化,我會有意無意的、避開他,實在避不開,也不敢和他四目相對。平日里,一想到他,心會莫名的加速。
“小婕,回去吃飯了,在想什么呢,想得這么入神?”楊月月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才發現,天快要黑了。
那一夜,我失眠了,躺在床上,望著屋頂的隱隱灰白,心里想,難道這就是青春期的躁動了嗎?那思緒萬千,像一團亂麻,在腦海里纏繞。
接下來的幾天,陽光格外明媚,茶場野花肆意怒綻,五彩斑斕的花朵像一幅絢麗的畫卷,展現在眼前。蜂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像一群群精靈。鳥雀清脆的聲音,像一曲曲動人的歌謠,回蕩在茶園的上空。這一切的美好,讓我想起了林徽因的《你是人間四月天》。
當時不太懂詩,只是覺得林徽因的文筆,實在太美了。我想著,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寫出來、那樣美妙的詩句,該有多好。
天氣漸漸暖和,茶葉瘋長,原本能賣兩三塊錢一斤的毛尖茶,轉眼間變成了五分錢一斤、大把大把抓的、要用麻袋裝的老茶葉了。采茶期快要結束,心里有些失落,畢竟在茶場,我和兄弟姐妹們,度過了短暫卻算是美好的時光。
“小婕,這么大一麻袋,你扛得動嗎?”丸子哥突然出現在我身后,他的聲音很暖,像一陣春風,輕輕拂過我的耳畔。
“扛得動呢,我力氣大得很!”一向愛逞強的我,笑了笑。
“還是我幫你扛吧,你個子小,怕把你壓成扁豆!”他開著玩笑,把我裝得鼓鼓的一麻袋茶葉,甩到了他的肩上,穩穩當當。
“小婕,丸子哥對你好好喲!”楊月月淡淡地說,語氣里乎帶著一絲淡淡的醋酸味。
“是啊,從小一起長大,一直都很照顧我!”
“我幫你一起抬回去吧,你的茶葉好像比我的還要多一些!”等我回過神來,伸手去提她的麻袋的一端。
“不用啦,我扛得動,可不像你,小個子,怕會壓成扁豆。”楊月月的話里有話,只是當時的我,未察覺到。
從那以后,每天下班前,丸子哥都會在我們身邊轉悠,眼睛總是不自覺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琢磨不透,卻滿是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