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月芳姐去交費的空檔，興旭哥趕忙湊到我身邊，滿臉自責地說道：“幺妹，讓你遭這么大的罪，都怪哥，給你出了那么個餿主意，要是你沒跑出去寄信，也就不會出這樣的事了！”

“興旭哥，這咋能怪你呢？要怪就怪我命苦，從小到大，好幾次都差點丟了性命！”我強忍著傷痛，擠出一絲悲涼的笑。

夜幕悄然降臨，窗外漸漸被黑暗籠罩。他們準備回去了，只能留我在醫院住著。臨走時，月芳姐輕聲安慰我：“幺妹，你就安心在醫院住著，先觀察兩天，應該不會留下啥后遺癥的。老話說得好，吉人自有天相嘛。至于那個缺德的司機，我們會盡量去打聽他的下落，只要能找到他，就一定讓他負責到底！”

醫院的夜，很漫長很漫長，仿佛沒有盡頭。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一瓶接一瓶的吊水，思緒卻如一團亂麻，在腦海里攪得我心煩意亂。還好止疼藥水起了作用，漸漸地，那種鉆心的疼痛減輕了些。

半夜時分，醫生伯伯進來換藥水，我忍不住問道：“醫生，我這腳，真的非動手術不可嗎？能不能回家找個土醫生，采點草藥啥的吃吃，慢慢調養，會好的吧？”

“唉，骨頭都碎了，光靠吃藥可不行喲，不做手術好不了的啊！”醫生無奈地搖了搖頭。

“那……要是動手術，得花多少錢呢？”

“這個嘛……不好說，一般情況下，大概得三五千塊吧！”

“啊……三……三五千？！”我頓時驚呆了，心里暗自思忖，如果抓不到那個三輪車師傅，別說是三五千，就算是三五百，對我那個早已破敗不堪的家來說，也是湊不出來的。

“嗯，我也只是大致估計，也許花費還會更多，這個說不準呢！”醫生伯伯皺了皺眉頭。

那夜，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望著漸漸泛白的窗簾，再次陷入了絕望的深淵。

我心想，這悲催的人生，磨難咋就沒完沒了呢？還說什么天無絕人之路，我看老天爺就是容不下我這如螻蟻般渺小的生命。

“幺妹，你臉色這么差，是不是心里事兒太多，沒睡好呀？”大清早，月芳姐提著飯盒子走進了病房。

“我給你煮了六個荷包蛋呢，你趕緊趁熱吃，全吃完哈，聽說受傷吃雞蛋，傷口能好得快些！”月芳姐邊說邊揭開飯盒蓋子，頓時，一股雞蛋的香味撲鼻而來。我心里一陣感動，鼻子一酸，眼淚忍不住又滾落下來。

在街道衛生院住了一個星期，還是沒能抓到那個逃跑的三輪車師傅，最后的一線希望徹底破滅了。我實在不想再繼續拖累老板他們，堅決要求出院回老家。

“幺妹，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們咋忍心讓你走啊？”月芳姐說著，聲音已有些哽咽。

“是啊，真不忍心看你拖著這么重的傷回去，無論如何，我們都會想辦法幫你把腳治好，可不能讓你一輩子就這么給毀了呀！”興旭哥也滿臉難過地說道。

“這又不是你們的責任，是我自己出去受的傷。況且這一個星期，不知道讓你們花了多少錢，我現在確實還不上。但要是我能好起來，一定會還的，更會永遠記住你們對我的好！”

“我不想再拖累你們了，回家去，家里人會幫我想辦法的。我堂伯是個赤腳醫生，在我們那一片，醫術還算有名，說不定他能治好我的腳呢。”

“那……我們給你拿點錢，送你上車，等下車了，你就在馬路上喊一聲，叫家里人來背你回去。”月芳姐說道。

“錢就不用再給我拿了，你們已經為我花了太多！”我趕忙推脫，實在不忍心再接受他們的幫助，畢竟他們的錢，也是起早貪黑掙來的、辛苦錢。

“沒事的，幺妹，不給你拿點錢，我們心里過意不去。你別老想著欠我們的，大家相處一場，我們不指望你還錢，只希望你能快點好起來，健健康康的就行！”興旭哥說道。

“是啊，幺妹，你既然堅持要回去，我們也只能尊重你的想法。但要是回去情況不好，還得到貴陽來動手術，到時候讓你家里人來找我們，我們一定會幫忙的。”月芳姐接著說。

“嗯，我知道了！”

老板和老板娘的善良，讓我看到了人性中最閃耀的光輝，這也應了人們常說的那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古話，確實沒錯，他們都有著菩薩般的心腸。

衣兜里揣著月芳姐硬塞給我的五百塊錢，懷著五味雜陳的心情，與月芳姐依依不舍地道別。隨后，興旭哥小心翼翼地把我抱進出租車，離開了小河鎮。

在汽車站，汽車緩緩開出出站口，興旭哥在車窗下緊追著，不停地向我揮手。那一刻，我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回家的路途同樣漫長。我靠在車窗玻璃上，時不時望向窗外。初冬的時節，草色已變得淺黃，馬路邊山上的樹木也接近衰敗，再往遠處看，霧蒙蒙的一片。而我的心情，就如同那初冬的天氣，灰蒙蒙、涼颼颼的，未來的路在哪里，一片茫然。

我收回目光，看著纏上厚厚紗布的腳和身旁的拐杖，心涼得仿佛要結冰。離家十個月，錢沒掙到，苦頭吃了不少，如今還拖著這么重的傷回去，我該如何向母親交代？原本就負債累累的家，又該如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打擊？

說實話，我真的不想回家，可又別無選擇。心如死灰的我，看著車廂里一張張陌生的面孔，他們向我投來疑問或同情的目光，我始終保持沉默。當然，也有幾個熱心腸的人會詢問情況，我也只是禮貌性地大致說一下。在我看來，這所有的一切，對我而言，都已毫無意義。

好不容易，終于到了村子對面的馬路。開車的師傅先幫我把大大小小幾個包提下車，又小心地扶我下來，并叮囑我不要亂動，一定要等家里人來。

我站在馬路邊上，盼著能有人路過，好讓他們幫我帶話，叫家里人來接我。我不想大老遠地大聲呼喊，讓全寨子的人一下子都知道我出了車禍，畢竟這對我來說，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