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秋天,迎來了我人生中的十九歲。腳傷在歷經十個月土辦法的治療后,鄉鄰和親友們大多斷言:“看樣子,怕是要終生殘疾了!”
不知從何時起,腳上的痛感已然消失,可走起路來,依舊一瘸一拐,極為不便。
如花般美好的年華,迎來了人生中的首次相親,只是極為可笑,相親對象已經三十出頭。
“小婕呀,這個哥哥雖說年齡稍大了些,但忠厚老實,家又在街上。他爸擺小百貨攤,他媽做法粑賣,環境不差,而且還是獨兒子。你要是嫁過去,那可是吃穿不愁呀!”前來做媒的是丸子哥的大姐春菊,她自己就是嫁給了街上人,丈夫比她大了十幾歲,在我們眼中,那姑爺算得上全村最丑最丑的了。
“春菊姐,我年紀還小,婚姻大事暫時不想考慮。”我盡量委婉地表達著拒絕之意。
“不小嘍,進十九歲啦。好多像你這樣大的,都當媽了。”春菊姐臉上掛著笑意。
“反正我現在是肯定不會考慮這事的了。你們先在這兒坐著擺哈龍門陣,我去做飯,吃了飯再走。你們來一趟真的不容易,即使不成,我也得感謝你,你是一片好意。”我態度堅決,說著便準備去廚房做飯。
“不用啦,我們還是去我媽那兒吃。你看看你,走路一跛一跛的,又不方便,我們哪好意思讓你做飯給我們吃!”春菊姐的話,或許本是出于善意,可在我聽來,格外刺耳。
“幺妹,趕場的時候,去我家耍耍唄,生意不成仁義在嘛!”那位前來相親的哥哥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客氣地說道。
“好嘞,哥!”我嘴上答應得干脆,心里卻暗自嘀咕:“誰會去你家呀,除非腦子進了水!”
沒過多久,村里的一位叔父,又領著一家里開辦私校的男生來提親。那位私校老師,年紀與我相仿,模樣頗為俊俏,還特別會說話。只可惜,他也是個瘸子,而且瘸的程度比我嚴重許多。
“小婕,你可以考慮考慮呀,他們家條件挺好的。要是你們能成,兩人都當老師,這小日子肯定差不了!”叔父背著那老師,壓低聲音對我說道。
“余二叔,謝謝你的好意。我還不太懂事,想過幾年再考慮這些事兒。”我還是拒絕了,并非因為那位老師身有殘疾,而是我實在不想那么早的,就嫁人。
“唉,叔這也是為你好哇!可不是貪圖那兩瓶酒喝,那兩塊肉吃,叔是看你如今這個情況,就想給你找戶好點的人家,往后不用干農活,也能安穩過日子。”
“嗯,我明白二叔的意思。”我應道,心里卻不是滋味,叔父的言外之意,分明是覺得我的腳不可能會好了,所以給我找個瘸子,不虧。
到了冬天,二樹哥花了將近一個月、幫人家抬屋基、辛辛苦苦掙到的,一百多塊錢,買了個錄音機。自那以后,每到晚上,我便習慣性地去他家烤火、聽歌。
院子里有個和我同齡的男生,叫周海濤,曾是我小學四年的同班同學,他也愛聽錄音機,幾乎天天都會到場。只是他人靦腆怕羞,幾乎從不主動和我搭話。
周海濤是家中長子,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和兩個妹妹。一年前,年僅四十二歲的父親驟然離世,撇下了他們母子五人。即便如此,他們家在我們村里,家境也算不錯。
說起他母親,那可是個勤勞能干、八面玲瓏、能說會道的大美人。父親去世才一年多,就已有好幾個人上門說媒,可她卻從未動過再婚的念頭。
至于周海濤,在我們村里,那顏值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帥,人也像他母親一般聰明能干,再加上家庭條件優越,上門說媒的人自然不少。光是我知道的,喜歡他的姑娘就有好幾個。
人長得帥,條件又好,自然就有些挑剔,似乎村里沒有能入他眼的姑娘。在他面前,我心底滿是自卑,從未敢對他有過非分之想,哪怕與他對視一眼,都會覺得自慚形穢。
奇怪的是,我總感覺周海濤看我的眼神含情脈脈,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反正當時我就是這么認為的。
緊接著,到我家說媒的人越來越多,這讓我漸漸心煩意亂起來。直到有天晚上,周海濤突然開口道:“我發現最近到你家來相親的人可真不少啊!”
“是啊,煩死個人了!”我回應道。
“要不我幫你個忙,來一個,趕走一個?哈哈哈……”周海濤笑得前俯后仰的。
“怎么個趕法?”我詫異問道。
“我偷偷躲起來,拿石頭砸他們!”他故作陰險狡詐。
“可別亂來,萬一砸傷人,咱們可擔不起責任!”我有些緊張,竟當了真。
“開玩笑呢,膽小鬼,瞧把你嚇的,我像是那種不講武德的人嘛?”他的笑容,迷人且勾人魂魄。
“天吶,難道我對他動心了?不行,我不能再去伯父家聽錄音機了,再這樣下去,我怕自己會深陷感情的泥沼,無法自拔!”我在心里暗暗告誡自己。
從那以后,我強忍著對音樂的喜愛,不再去伯父家。可我發現,每到天黑,周海濤便會悄悄蹲在我家窗外。時不時地,我能聽到他輕微的呼吸聲,這讓我心里十分不安,盼著他趕緊回去,要是讓人瞧見,那可就麻煩了。但他偏偏不如我愿,不到夜深人靜,絕不離開。
日子一天天過去,年過完了,春天也到了,他依舊日復一日,雷打不動地蹲在我家窗外。
直到有一天,父親有事外出,母親又得上煤廠守夜,家里只剩我一人。這下,他終于找到了進我家門的機會。
回風爐里的火燒得正旺,撈煤塊的火鉤子被烤得滾燙。我拿起火鉤子,威脅他道:“你快點回去,不然我可就動手了!”
“哪有你這樣待客的呀,火這么大,一個人烤也是烤,兩個人烤也是烤。我得等火小些再回去!”他臉皮著實厚,根本不吃我這套,依舊笑嘻嘻的。
“你怎么這么厚臉皮呀?家里就我一個人,你跟我這樣坐著,像什么樣子?要是被人瞧見,還不知道會怎么想呢!”
“會怎么想?真不明白你在怕什么,咱們又沒做哪樣見不得人的事。再說了,都十八九歲的人了,就算談情說愛,又有什么不妥?”
“誰要和你談情說愛了?你怕是找錯人了,出去,趕緊出去!”我站起身,用力去拉他,真的下了逐客令。
“小婕,你太過分了啊!”他還是滿臉笑意,居然沒有生氣。
“走不走?”我步步緊逼。
“就是不走,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樣,還真把我拉出去不成?”他不依不饒。
不知怎的,拿著火鉤子的手竟不聽內心的想法,狠狠朝他手背挖去,他當即發出“啊……”的一聲尖叫,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