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笑道：

“是啊，十八個莊子，也就咱們獨一份了。鳳哥兒你那兩個莊子在哪里？我記得當年的那些都是連成片的，雖然北地遼闊，可要是一個遭災，別個免不了也會。”

王熙鳳忙道：

“是白山東北腳下那一片。”

賈母一聽便心里有數，吩咐王夫人：

“老二媳婦，你把往年白山東三莊跟東四莊的賬冊拿來，這兩個跟你那倆隔著不遠，一看便知。”

王熙鳳看向王夫人，卻見她面色如常，顯見她對自家賬冊很有信心，便只心里冷笑開口：

“麻煩二太太了。”

王夫人不慌不忙，開口道：

“這奴才用久了，便是要敲打一二，特別是這種遠處的，看不見摸不著，鳳哥兒還是太小了，一下便讓人騙了去。你跟璉二去淮揚，唉，別拖累了你們敏姑姑跟姑爺。老太太，雖說都要出門了，我原不該說，這般重任，就讓這倆小孩子去，媳婦實在放心不下。”

賈母看了王夫人一眼，只挑眉：

“那你覺得還能讓誰去？敏兒難得求娘家一次，娘家連個能安排過去的大人都沒有？本來還有個珠哥兒，生生的被你們兩口子逼著讀書，瘦得不成人樣，最后竟是連命都沒了！大房二房，居然只剩璉兒一個長成的！漣兒母親早逝，老大素來荒唐，身子差，續娶了刑氏沒生養也就罷了，你們這一房呢？周氏在你生下珠兒以后，你便把她開了臉給了老二，十幾年來，一無所出。連你隔了這么些年都生了寶玉，可見老二身體不差。我把趙氏給了老二，轉眼便生了兩個！因為什么，你難道心里沒數？”

賈母雖是借題發作，可說著說著也是真個氣著了，語氣嚴厲。

她這些年看著這小兒媳婦的行事，是真個看不上眼，做什么事，都是一點成算沒有，想什么是什么！

說她是個木頭人都算是夸她了，要實在說一句，只能是蠢人，糊涂人。

有私心折騰兒子女兒那些個虛假，想謀大房的爵位，都不算個事，誰心里沒個算計，誰不想自己的子女將來過得好！二房的孩子要是都有出息，她強令老大把這爵位讓出來又何妨。

一個大家族，跟一個小家大不一樣，必得各房子孫后繼有力，才能一直昌盛下去，再后面子子孫孫才能享到祖上蔭澤，甚至再創輝煌。

可，她卻只對房里那點子事使勁，可著兒女嚯嚯！

做當家主母的，跟男人兩情相悅，非你不可，肚子不停地鼓，身子一直不得閑，那是什么好事么？

懷孩子容易出意外，生孩子更是過鬼門關。

一個不小心命都沒了！

當家主母有了嫡子以后，怕中途夭折，再生一兩個，便該封肚子，給姨娘，少跟男人親近保命。

為家族開枝散葉這種事讓提拔上來的姨娘去做便是了。

又不是養不起，家里多幾雙筷子的事，丫頭婆子們一堆也不用她操心。

等養大了。

庶子沒出息的能幫家里跑腿，有出息，這份榮耀也是嫡母得了去。

庶女好好兒養著，再有點子運道，嫁得好了，便是自己親兒親女的助力。

所以世家大族向來不苛責庶子庶女，還要往好了用心養，將來的回報誰也說不準，結一份善緣比什么都強。

她自己便是如此，當初生了老大老二，便放開了讓其他人生。

可惜，國公爺沒來得及多生幾個便沒了，如今那幾位生養過又不愿意另嫁的老姨娘還養在院子后面好好的。

再者，男人不像女人一般困于內宅。

當家里不得暢快，自然便去外面暢快去了。家里有可用之人，總歸干凈許多，這女人家一旦被男人帶累生了見不得人的病，都沒處說理去。

偏偏小兒媳婦不懂這個道理。

只當她這個做婆婆的偶爾一兩句提點，是想給兒子屋里塞女人，給兒媳婦添堵，久而久之，她也就不管了，趙氏還是老二那起子糟心事以后，她才給的。

這會賈母看著跟前小兒媳婦通紅的眼眶，張張合合說不出一句話的嘴巴，心里連嘆。

罷了，說也白說。

恐怕人家又覺得她這個婆婆在當眾給她難堪。

王熙鳳看賈母臉色便知賈母心中郁郁，只示意賈璉趕緊上前給賈母順氣。

“木頭一般，賬冊呢！”

賈母喘勻了氣，看王夫人后面的丫頭沒動，又是一口氣上不來。

邢夫人錦上添花：

“弟妹，趕緊著呀，老太太都氣成這樣了，你怎么還跟個佛一般！”

王夫人咬牙忍住，只得使了眼色讓丫頭去取。

不一會，東西拿過來。

賈母臉色好了大半，揮手讓鴛鴦把賬冊拿到王熙鳳手邊：

“鳳哥兒跟漣兒都看看，不懂再問。”

鳳姐兒看著賬冊上面抬頭，把東四莊的幾本遞給了賈璉，自己則留下東三莊。

翻了幾頁便笑道：

“這賬冊，看起來跟我那兩莊子的記法倒是一模一樣。”

賈母道：

“北地這些莊子賬房的那些人，原來也是一個賬房老先生教出來，自然是一樣的。”

王熙鳳笑道：

“這倒是便宜。”

賈母看王熙鳳顧著說話看得并不仔細，便沒有再答，一時屋里只聽紙張翻動的聲音。

賈璉很快看完，見王熙鳳才看一半，便把剩下的冊子接過去翻看，等著王熙鳳把手頭那本看完才開口：

“鳳哥兒莊子上的人該換了，這倆莊子十幾年來，雖說拿回來的錢糧一年比一年少。鳳哥兒這邊的分明是欺負鳳哥兒新接手。一上來便是報災。”

王夫人一聽，登時把茶盞重重一放，叱道：

“璉哥兒到底還是年輕，賬冊也看不明白，怎么是越來越少，明明一年比一年好。”

賈璉不慌不忙，翻開賬冊遞給了王夫人，才道：

“二嬸稍安勿躁，莊子上的人弄鬼，二嬸不識字，不往細處琢磨，只看最后那點子入庫的東西，看不出來，也是常理。”

“別的不說，二嬸且看這幾項，買入春稻種若干，麥種若干，農具若干，耕牛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