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這條小道，那飛蟲就飛回了檀木盒中，須臾，身后的毒蛇又開始在小道上陰暗爬行。

瞳彥眼前豁然開朗，不由得感到激動和震撼：“原來這里才是大巫師的真正的煉蠱室。”

這里甚至比尋常的煉蠱屋要大上百倍。

祝蝶一個個掃視著架子上的烏文吊牌，只答了兩個字：“不錯。”

千百個架子，每一個架子上放著的是密密麻麻的蠱鼎和毒物。

直到找到“斷魂”二字，才停下來慢慢將那鼎挪了出來。

“斷魂環戴著嗎？”祝蝶問。

“一直戴著，從未取下過。”瞳彥伸出左手，手上果真戴著一個銀色手環。

這手環是由五根玄銀絲絞纏而成，中間還鏤空嵌一個丹虹石雕刻著的一個斷魂蠱的圖案。在風螢蠱的照亮下，玄銀手環折射出微弱的紅光，可以看見一只紅色小蟲在玄銀絲里來回游動，若隱若現。

這是他做巫靈子時，考核優異，大巫師賞賜給他的。因為太珍貴所以他之前都不舍得拿出來。直到兩年前祝蝶告訴他，斷魂蠱不僅是一種很有靈性的蠱，而且認主。只有一直戴著才能和主人磨合，時間久了才能發揮它最大的作用，藏著只會消磨它的靈性。

祝蝶把鼎交給他，神色平靜：“把手環放進去。等到鼎蓋上的丹虹石片變成純白色再拿出來。”

瞳彥接過斷魂蠱鼎，照著祝蝶說的扣住了鼎蓋，只見這手環剛放入鼎中后，鼎就開始冒輕煙，還散發出一股淡淡香味。蓋上面原本暗紅色的丹虹石顏色逐漸變淡。

祝蝶沒再多看，只沿著墻壁一直往里走，直到找到一道石門和上面的機關，便取下巫蠱鈴，放在機關上，石門就打開了。

從前她幾乎每日都會在這學習和研制巫蠱，她自覺這里的每一處角落她都十分熟悉。甚至是這幾百個架子上的每一只蠱叫什么名字她都能一口說出。

若不是前世要去北齊做質子，以長生蠱的線索作為更多談判籌碼，她也不會發現這里。

密室大約和外面的書房差不多大，但是遠沒有外屋那么精致，這也只有一臺小書桌和一排書柜，書柜上放的都是失傳已久的巫蠱方，已經落了一層淺灰，幾乎都是大巫師云游四海搜集來的。書桌底下有一個籠子，里面囚著的是一只白狐，靜靜地窩在籠子里，不知是死是活。

直到他們二人走進去，那狐貍突然開始狠戾地嗷叫起來。

祝蝶慶幸：太好了，她還活著。

“緋緋？”祝蝶搖著她的巫蠱鈴，鈴聲清脆，越襯得她的聲色溫柔。

不知是因為鈴鐺的聲音還是因為祝蝶的安撫，小狐貍逐漸安靜下來，窩在里面，一雙紅澈澈的眼睛直盯著她看。

瞳彥剛才屬實被這發瘋的小狐貍嚇了一跳，見它安靜下來才恍然覺得驚奇：“巫女大人，它竟然還活著！這雪狐竟在這暗無天日的密室里無水無食地生存了這么久！這，這簡直太匪夷所思了。”

祝蝶睫毛微顫，眼瞼下投過一片淡淡的陰影，低聲道：“她叫緋緋。”

祝蝶想起來她當年在北齊也是這樣被關在地牢里近百日，一口吃的都沒有，一口水也沒喝，但是她不僅活著，還還利用自己流的血悄無聲息地殺了地牢里所有的北齊人。而現在這間密室，大巫師也至少一年沒來過了，緋緋卻也還活著。

這也許是因為它體內有各種毒物和藥蠱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因為，緋緋體內已經和她一樣有美人蝴蝶蠱的蠱血。它已經和尋常的緋雪靈狐不一樣了。

當她知道大巫師拿這只小靈狐煉蠱時，她平生第一次覺得他的“畢生心血”是那么的惡毒。

包括如今她身上流的美人蝴蝶蠱的血液。

真讓人厭惡至極。

上一世，她找到緋緋的時候它也是像這樣一動不動，可是直到她迫切的打開籠子后她才發現，緋緋已經死了。

這一次，她沒有著急打開，經歷北齊的那十年，她早已不是那個年少沖動的小女孩了，她已經習慣不論做什么事都要先觀察再思考。

果然，這籠子上的鎖有古怪——上面附著一只食雪蠱，若不仔細檢查，常人絕不會發現。一旦她強行打開，這蠱就會從鎖里飛出來鉆入緋緋體內，它瞬間就會斃命。

祝蝶嘴角扯出一絲冷笑。

大巫師啊大巫師，你慣用這些的伎倆。

她突然猜想到，也許上一世她找到緋緋的時候，它只是瀕危死亡。也許那時緋緋根本沒有死，而是因為她太過心急，沒仔細看到鎖上面的蠱就強行打開了籠子，這蠱才害死她的！

這次，可不能再像從前那樣馬虎了。

她撫摸著緋緋的腦袋，喃喃細語，“放心，你很快就自由啦。”

五年來，因為各種各樣的蠱和毒，小狐貍還是和她最后見它時那樣一點也沒長大，軟軟糯糯的像一個小毛球。

只是它的毛發已經不似當初那樣紅艷，倒是像更像司月祭壇上的桃花，雖然粉嫩、可愛、卻也頹敗、野蠻。

“花早敗，蝶不歸，人顏落，朱紅褪。”

這小東西也算是和她同病相憐了。

祝蝶安撫好緋緋，便將籠子放在桌案上。

她在柜子前搜索了一會，目光定格在打開第二個柜子上的第二個格子上——只要是特別的東西，大巫師就習慣把重要東西放在這一格。

大巫師一向嚴謹自律，喜怒不形于色，唯獨這個壞習慣改不了。

她打開柜子里的暗格，里面不僅放著兩本薄薄的手記，還多了一個木匣子。

她不記得之前這里有過這么一個東西。

難道，之前有人來過這里？

但很快，祝蝶就否定了這個猜測。

這密室只有她和大巫師才知道，他人就算知道，沒有她的蠱血做鑰匙也進不來。思來想去，也只能是大巫師自己留下的了。

這間密室里所謂失傳百年的蠱方，她前世都帶去了北齊，讀了不下百遍，也早已爛熟于心。

現在對她來說有價值的東西也只有手里這兩本了。

長生蠱是與北齊談判的籌碼，美人蝴蝶蠱錄是她研制解藥的唯一藥方。

至于這個莫名其妙的小木匣……

先是軍令狀，現在又是這個小匣子。

倒是有趣。

小匣子做工很簡單，但看起來不是烏疆的工藝。

瞳彥也看出來了：“這不像是我們烏疆的東西。”

只是他從沒出過烏疆，自然不知道，這是北齊的工藝。

她搖了搖盒子，里面有淡淡的書蟲蠱的味道，猜想大概是大巫師的一些手記和一些其他的物什，便打開了。

果不其然，盒子里裝的是一本厚厚的手記，一只小玉瓶，里面放的是一顆南梧幻花的種子、一截斷了的白玉簪和幾封書信。

只是這手記并不完整，中間至少缺了十幾頁。但依舊很厚重，不過有書蟲蠱夾著，即便發潮也沒有生什么斑駁，看書蟲蠱的顏色晦暗發沉，應至少有十幾年了。

祝蝶只翻開第一頁，便知道這一定是大巫師的字跡。

她沒急著細看手記的內容，便把它放回了木匣里。

她拿上那兩本手記和木匣，提著緋緋，便關上了小密室的門。

祝蝶在蠱架上找到了食雪蠱的蠱解，解了鎖便把籠子丟了，這小狐貍剛恢復自由不想著往外面竄反倒是往祝蝶懷里鉆。

祝蝶也只能無奈地寵著。

她見斷魂鼎上的丹虹石已經開始發白了，便道：“可以打開了。”

瞳彥將手環拿出來，手環上斷魂蠱的圖案已經從紅色變成了金色。

但是瞳彥戴上之后，手環卻緊緊的鎖在他手上一樣。

祝蝶看著他著急的樣子，不免覺得有些蠢萌可愛，嘴角泛起一抹不經意的微笑，但很快就恢復淡然，解釋道：“從前你那手環中只有一只斷魂子蠱，經過你一年多的馴養，它早已認你為主，方才又在丹虹石作用下吃了里面所有斷魂母蠱，現在這蠱已經完全養成了。”

“這便是一支真正的屬于你的蠱了。”祝蝶面色柔和，“以后，這支蠱便是你的武器。回頭我教你怎么用。”

也算是我對你的補償吧。

瞳彥猛猛點頭，神色欣喜堅定：“巫女大人放心，我一定會用它保護好您的！”

她從前只覺得這個男孩不僅傻里傻氣的，還特別膽小怕事。但因為她是巫祝派來的，她也不好趕他走，只要他不添麻煩，只當有他沒他都一樣。

即便去北齊之后瞳彥也對她不離不棄，她也從未在意，她從來都覺得這是一個巫侍應該做的。

但是這么一個膽小的男孩怎么會有勇氣豁出性命去替她抵擋那槍林箭雨的呢？

她在這世上所有的牽掛都已經不在了，死了也就死了吧。就算當時他選擇拋棄她自己逃跑，祝蝶也是不會怪他的。

可是，他義無反顧地還是沖了出去。

明明她已經要死了，為什么還要讓她背上這份恩情？

祝蝶默默嘆了口氣，冷冷打斷了瞳彥的熱情：“我不需要你保護我。”

她垂眸，修長的手指來回摩挲著懷里的靈狐。小狐貍親昵地蹭著她的掌心，享受著她手心里的溫暖，祝蝶溫柔的的眸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

“我無需任何人來保護。”

前世是如此，如今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