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9月的第一個清晨，育英中學的梧桐大道正被陽光曬出焦糖色的邊緣。蘇星然攥著印著小兔圖案的帆布包，在校門口的香樟樹下駐足。

校服領口的第二顆紐扣硌著鎖骨，她盯著手腕上的電子表——七點五十七分，比班主任要求的報到時間晚了十七分鐘。

教室門推開時，粉筆灰在斜射的光柱里浮沉。講臺上的陳老師正用紅筆圈畫課程表，鏡片后的目光掃過她微微發紅的耳尖：“先坐到最后一排，快點進去吧。“

深綠色的課桌像整齊的琴鍵，倒數第二列的末尾攤著幾支滾落在地的自動鉛筆，橡皮上還沾著沒拍干凈的鉛筆屑。

廣播聲響起，通知初一年級老師到會議室開會，老師轉身離開前回頭警告道“我出去開會，大家先收拾自己的書桌，不要打鬧！”

蘇星然踩著小碎步挪到座位，書包帶蹭過前排男生椅背上掛著的MP3，耳機線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像懸在半空的銀線。

當她蹲下身撿拾三角板時，走廊突然炸開少年們的笑鬧聲。鐵門“咣當“撞在藍白相間的墻面上，驚飛了窗臺上啄食粉筆頭的麻雀。

穿藍白校服的男生被同伴從身后推得踉蹌，白色運動鞋在地面拖出刺啦聲響，陽光恰好掠過他揚起的眉梢，將微卷的發梢鍍成淺金色。他左手勾著沒扣好的校服拉鏈，右手里的冰鎮可樂在劇烈晃動后溢出泡沫，在瓷磚上洇出深色水痕。

“林一你踩我鞋帶了！“前排男生的笑罵聲里，少年正要回懟，忽然瞥見教室角落那個正慌忙整理課本的身影。

米白色帆布書包端正地立在課桌左側，課本按語數英的順序碼成整齊的小塔，連卷角的《暑假生活》都被小心地壓在最底層。

扎著高馬尾的女生此刻正抬頭望過來，校服領口規規矩矩扣到第二顆，露出細白的脖頸，眼尾微微上挑的杏眼像自己前幾天看動物世界里的小兔子，乖乖的眼神里藏著一絲狡黠。

可樂罐在掌心突然變得滾燙。林一聽見自己“咕咚“咽口水的聲音，慌忙把歪斜的校服領口扯正，后知后覺地發現剛才推搡時撞歪的課桌角正硌著胯骨。耳尖突然燒起來，比剛才在走廊上瘋跑時還要燙，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可樂罐上凝結的水珠，聽著同伴們的調笑在耳邊變得模糊，唯有少女課本封面上印著那個櫻花樹下的摩天輪，在視線里格外清晰。

預備鈴響起時，蘇星然的課本終于碼放整齊。她抬頭看見前排男生正指著林一的耳朵笑鬧：“章魚小丸子出鍋啦！“少年梗著脖子推開對方的手，卻在轉身時與她的目光相撞，慌忙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命運的安排總帶著惡作劇般的溫柔。當第三周的座位輪換表貼在黑板上時，蘇星然盯著自己名字后面的“3組4號”，后頸突然被人輕輕戳了一下。轉身便看見林一舉著重新灌好墨的鋼筆，筆尖還滴著深藍墨水：“以后我坐你后面，借橡皮記得打八折。”

從此后桌成了最不安分的角落。數學課上，蘇星然的馬尾辮總會突然被人拽一下，回頭便看見林一正對著幾何圖冊發呆，指尖卻還捏著她兩根發絲；英語早讀時，總有橡皮擦“不小心”滾到她腳邊，等她彎腰撿起，便聽見身后傳來得逞的輕笑；甚至連午休時趴在桌上打盹，都會感覺有人在偷偷調整她歪掉的課本——那個總把校服拉鏈開到肚臍眼的男生，此刻正用課本擋住半張臉，從書縫里偷瞄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的蝶翼般的陰影。

接觸久了林一發現蘇星然真的很愛笑，好像不管什么事情都影響不了她的好心情。看著她笑瞇瞇的眼睛自己的心情都莫名的好了幾分。

蘇星然看著后桌上躥下跳的林一覺得自己像被裝進了蟬鳴環繞的玻璃罐，煩躁不已。

直到那天的自習課，陽光把大家曬得昏昏欲睡。她正用尺子比著畫輔助線，同桌王小亞突然碰倒了保溫杯，橙黃色的橘子汽水在課桌上蜿蜒成河，浸透了攤開的數學卷子。“我不學習你也不許學。”王小亞嘟囔著，指甲一下一下地摳著桌面的涂改液痕跡。

蘇星然看著卷子上暈開的墨跡，指尖微微發抖：“你明明是故意的。”她的聲音像被曬干的蟬蛻，帶著細不可聞的顫音。爭執聲像水滴進熱油般炸開。

當王小亞梗著脖子說出“就不小心怎么了”時，后排的課桌突然發出“咚”的聲響。林一踹開椅子站起來，校服領口還沾著午睡時蹭到的粉筆灰，眼神卻像淬了冰：“吵什么吵？老師沒教過你自習課應該干什么嗎？還是說你聽不懂人語？”他的聲音不算大，卻讓教室里的竊竊私語突然凝固。

王小亞的臉瞬間漲成番茄色。她狠狠地瞪了林一一眼，抓起書包摔門而出，撞得教室的吊扇輕輕搖晃。蘇星然看著被汽水浸透的卷子，忽然聽見頭頂傳來窸窣聲。林一正隔著課桌遞來自己的筆記本，封面上畫著歪歪扭扭的奧特曼，內頁夾著一張嶄新的卷子和一張紙條：“趕緊寫，下節課要收。”

下課的鈴聲響起時，夕陽把教室染成蜂蜜色。林一捏著筆記本，看著蘇星然蹲在地上用抹布擦拭她課桌上的黏膩痕跡：“其實我早發現她盯著你鉛筆盒上的貼紙好久了。”

她忽然抬頭，夕陽在睫毛上投下細碎的影，林一：“不過你別誤會，我可不是幫你，我只是看不慣有人打擾我睡覺。”話音未落，他突然伸手拽了拽她的馬尾辮，轉身跑向操場時校服衣角揚起，像只掠過晚霞的燕。蘇星然看著手里剛剛接過的筆記本，忽然發現里面夾著張摩天輪貼紙——正是上周她在文具店盯著看了很久的那一款，邊角還留著被揉皺的痕跡，像被小心收藏過的秘密。

教室門忽然被推開，王小亞蔫頭耷腦地蹭進來，校服袖口皺皺的。蘇星然看著她泛紅的眼尾，剛想開口，對方突然撲過來抱住她的腰，帶著哭腔的聲音悶在她肩頭：“對不起星然，剛才是我情緒不好……我媽說再考不好就送我去技校……”橘子汽水的甜香再次漫開。王小亞愣了愣，蘇星然從帆布包里掏出新買的橘子汽水，鋁罐上的水珠滴在兩人交疊的手背上：“喝點甜的，心情會變好哦。”她輕輕撥開王小亞額前的劉海，指尖擦掉她臉上的淚，“以后每天午休我陪你刷題，錯題本借你抄我的批注好不好？”王小亞抱著汽水瓶抽搭著點頭。

林一打籃球打的口干舌燥想回教室取水瓶，剛到教室門口就看見了這一幕，看著蘇星然的背影，低頭發現她的白球鞋邊沿蹭著橘子汽水的黏漬，像踩碎了一整個夏天的陽光。他耳尖發燙，悄悄離開了，沒打擾這溫馨的時光。轉身時校服拉鏈勾住門框，發出細小的聲響——這個總把善意揉進每個細節的女孩，連生氣都像棉花糖，軟乎乎的，風一吹就散了。

窗外的蟬鳴漸漸低下去，遠處傳來男生們打籃球的喧鬧。蘇星然望著林一在夕陽里奔跑的背影，她不知道，在未來的三年里，這個總把校服穿得亂七八糟的男生，會在無數個這樣的瞬間，成為她青春里最明亮的注腳。就像此刻粘在課桌上的橘子汽水，初遇時覺得黏膩，多年后想起，卻只剩下清甜的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