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尹光這只大老鼠在主院府宅的各個墻角摳下洞口,每個洞口都塞了不少金條。
這樣的藏銀方式還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不知道他主院里的下人們知不知道他這樣的藏銀方式。
二十個私衛(wèi)花了一下午,搜遍整座宅邸的墻角,確保沒有缺漏之后,聚在一起清點貪墨銀兩。
五萬兩加上這座宅子,是他任職漕運使十幾年所貪墨的所有銀兩。
趙景行蹙眉,這樣的數(shù)目既合不上杜滿城的口供,也合不上尹光這個肥差能擢取的利益。
她埋下心頭的疑惑,仔細翻閱尹光書房里的文書,并沒有找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看來尹光早有準備。
出了他的宅邸,她正準備趁夜去牢里探訪這幫水匪,誰知竟然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來訪——雨舟居士。
趙景行懷疑自己的耳朵,反復(fù)向趙二確認是不是雨舟居士來訪,結(jié)果只得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
這真是吊足了她的胃口。
想什么就能來什么,她缺個鑒藏家,就來了個鑒藏家,要說這其中沒有所圖,她是斷然不能相信的。
雨舟居士,聽起來像是個詩情畫意、閑云野鶴、怡然自得的散人,看起來并非如此。
他以訪友的名義上門,被流云眼疾手快請去了書房等候。
這位雨舟居士身著一襲破爛黑衣,手持一把油得發(fā)亮的蒲扇,頭扎灰色布巾,看起來窮困潦倒,像是剛從泥地里打滾出來一般。
見了她,目光灼灼,毫不避諱地開口問道:
“聽聞王爺此處有寶物可鑒,可否讓我瞻仰一番?”
今晨縣里就開始有流言說晉王手上有一至寶。
戚根生他們那伙人在牢里呆得太久,已經(jīng)心生不耐,想辦法放出這消息,逼得她快些進行下一步。
這也就是為什么趙景行今天要去探望他們,意在安撫之后,好徐徐圖之。
趙景行心有顧忌,若是雨舟居士感興趣,想要瞧一瞧自然是好的。
不過他和石泉書屋有聯(lián)系,保不齊會透露些不該說的。
她打定主意要拒絕此事,不過說話時還是留了三分。
“本王此處確實有一寶物,不過茲事體大。
已經(jīng)派人請了家中鑒藏行家前來品鑒,有機會再請您共賞。”
雨舟居士聽出了她委婉的拒絕,眼皮快耷拉至地上,肩背向內(nèi)一撅,整個人猶如被烏云籠罩一般。
他愛寶成癡,年少時曾立志要閱遍天下奇寶。
聽聞晉王這里有寶貝,特意前來拜訪,就是想飽飽眼福。
自從拿了石泉書屋的供養(yǎng)費用之后,他就再也沒機會私下看寶,回回碰壁,回回遭拒。
趙景行看他如此情緒外泄,不免多問了一句,“居士為何如此傷心?”
這臟兮兮的老頭像開了閘的洪水,忍不住傾瀉出自己的不滿與委屈。
他年少時家境殷實,后來癡迷收藏寶貝,敗光了所有身家,難以維持生計,才接受了石泉書屋的招安,成為專用鑒藏師。
本以為既能滿足自己的愛好,看遍天下珍寶,還能吃飽飯。
沒想到自己被徹底圈定在書屋手中,成天鑒別一些文房墨寶、經(jīng)史子集等物,眼睛都要看廢了。
趙景行笑瞇瞇地安撫他,心里卻腹誹,你來我這求看的至寶也算是文房墨寶。
她見他不停抹淚,可憐至極的樣子,計上心頭。
突然做起了老好人,又是給他遞帕,又是安慰道:
“居士真是性情中人,若是只為了一飽眼福。
本王這里倒也有些別的寶貝可供觀賞,就當是答謝居士特意登門拜訪之禮。”
雨舟居士沒想到她會這樣說,答謝的話都說的磕磕巴巴。
只覺她長得好,性格也好,身家也好,哪哪都好。
趙景行給流云使了個眼色,流云立馬明白她的心意。
走近書房的多寶閣架子,左收收,右撿撿,摟出一大捧寶物。
分兩次,嘩啦一下堆在桌案上,形成了一座小山。
這樣粗魯?shù)膽B(tài)度,簡直就是在糟蹋寶物。
趙景行隨意拿起其中一個物件,雙手捧著遞送到雨舟居士面前,把他當成了長輩般。
“居士您請看這物。”
這是一尊瓷器,高約一尺五寸,通體呈古樸莊重的禮器之形。
尊口微微外撇,如含苞待放之花萼,頸部修長,線條流暢優(yōu)雅,宛如天鵝之頸。
腹部圓潤飽滿,穩(wěn)穩(wěn)地承載著整個尊體的重量。
其下承以三只獸形足,獸足雕琢得栩栩如生,蹲伏于地,蓄勢待發(fā),為瓷尊平添幾分雄渾之氣。
雨舟居士急得在衣服上猛擦了兩下手,顫抖地接過這尊瓷器,放在懷里細細把玩,恨不得把整張臉貼上去細看。
嘴里念念有詞,時而做哭臉時而做笑臉。
趙景行含笑看著他癡狂的樣子,“居士可知這是何物?”
他這才舍得抬起頭,手里還在不停地摩挲著瓷器肚腹。
“這是天青釉彩社稷尊,肚腹上繪有山川社稷圖。
意為‘承受皇命,鎮(zhèn)疆土,佑百姓’。
是只有親王才配得使用的瓷尊。”
趙景行沒想到自己隨手拿起的物件,有這樣的來歷,不過她面上沒露短,反而裝模做樣地說。
“您是識貨之人,我的這些寶貝也算遇到了知音,您接著請看這物件。”
她又雙手捧上一物,雨舟居士欣喜地接過,陶醉地觀賞起來。
趙景行撇了一眼寶物堆,流云已經(jīng)把藏寶圖混了進去。
世間珍奇寶貝,還是得看皇家。
雨舟居士覺得自己已經(jīng)升入西天極樂世界,他異常慶幸自己今天腆著老臉來拜訪晉王。
各式各樣、琳瑯滿目的珍寶應(yīng)接不暇,閉著眼睛隨便拎出一件寶物,都是能讓同行驚呼不已的存在。
從最初的欣喜若狂到麻木平淡,再到艷羨感慨,他難免五味雜陳,生出了幾分不甘。
出身決定了一切。
晉王隨意放置的錯金博山爐,他前些年流落到當鋪做活謀生的時候,曾經(jīng)跪著擦拭過一只相似的爐子。
當時怕自己手汗污了鎏金紋,他還往掌心里墊了三層軟布。
再多的美食,一時吃也不覺美味;再多的珍寶,一時賞也不覺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