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斷斷續(xù)續(xù),有大雨砸在破廟的瓦上,有人靠近的腳步聲,還有一陣短促的交談。她想睜眼,卻渾身像被鎖住,怎么都動不了。
“這孩子還有氣?”
“還有一點。燒得厲害,再不救就真沒命了。”
“唉……把她抬下去吧,李婆子說過,山口那邊沒人守了,能躲一宿就好。”
聲音模糊,混在風聲里。她感覺自己被人輕輕抬起,蓋上了什么粗布,身體隨著起伏輕輕晃動,像是在水上漂浮,沉重又迷糊。
再醒來,天已亮了。
她躺在一張舊木床上,屋頂?shù)桶绢^頂上裂著縫,陽光從窗格中透進來,在床角投出淺淺的光影。她睜著眼,靜靜地盯著那道光發(fā)了會兒呆。
頭還是疼,嘴里發(fā)苦,四肢輕得像是飄起來。她試著動了動指尖,感覺到身上的力氣還沒完全回來。
她知道自己發(fā)過高燒,還沒退下去。
她撐起身子坐起來,靠著床頭喘了口氣,腦子里一片混亂,想不起自己是怎么離開破廟的——但能推測出過程。有人半夜發(fā)現(xiàn)她,把她從廟里抬了下來。
“李婆子”這個名字,隱隱在她耳邊響著。
她環(huán)顧四周。
屋子不大,布置得極其簡單。床邊是一只舊木箱,墻角放著兩個破陶罐,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掛在釘子上,屋里有土腥味和柴火味,像是鄉(xiāng)下常年封閉的老屋。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依然是那雙干瘦蒼白的小手。
沈知微——現(xiàn)在不再是原來的那個沈知微了。
她不是醫(yī)生,不是二十七歲的都市獨居女性,不是父母強加的驕傲,更不是哪個男人的戀人。
她成了一個約莫十歲的小姑娘,孤零零地躺在這陌生的世界里,沒有親人,沒有名字,沒有來處。
她靜靜地坐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去問“為什么”,也不去問“還能不能回去”。此刻真正該問的是——我該怎么在這里活下去?
她不記得這個身體原本的名字,也沒有任何信息能指引她下一步該怎么走。唯一能確定的是,她現(xiàn)在是“她”,不是別人。
她從未深入了解過這個年紀的孩子行為模式,現(xiàn)在必須臨時補課。她試著想象:“一個失去記憶的孩子,剛從大病里醒來,會是什么樣?”
手腳無力,神情迷茫,不敢亂說話,不敢表現(xiàn)得太機靈。
她輕輕咳了一聲,把自己縮進被子里,閉上眼睛,開始在心里排演每一種可能被提問的應(yīng)對方式。
沒過多久,院子外傳來一陣壓低的腳步聲和交談。
“醒了沒?”
“沒聽動靜,昨兒燒得那樣,說不定還迷著。”
她立刻調(diào)整狀態(tài),靜靜地側(cè)臥著,只留一條縫看向門口。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農(nóng)婦模樣的女人走進來,端著一碗熱粥。她穿著洗得泛白的舊衣裳,臉色黝黑,眼神里帶著幾分疲憊和審慎。
她站在床前打量了一眼,皺著眉說:“醒啦?燒退點沒有?”
沈知微緩緩睜眼,裝作虛弱地應(yīng)了一聲:“……頭疼。”
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女人也沒細問,只是把碗擱在床邊,撇撇嘴:“命倒是硬。昨兒在山腳下你那模樣,都以為要斷氣了。是李婆子說你還有口氣,才讓人抬回來。”
“我們家窮,留你一宿是好心,等你能下地了就得想辦法走了。”
她聽著,默默點頭,沒有爭辯。
這反倒讓那女人皺著的眉略微松了一點:“先把這粥喝了罷,里頭放了點鹽,能醒醒身子。”
她接過碗,低頭慢慢喝著。
粥是清的,但不稀,熱度剛好,舌頭發(fā)苦時咽下去有些刺,卻能暖進胃里。
她沒有多說一句話,也沒有表現(xiàn)得過分膽怯,只是用眼角偷偷打量屋內(nèi)擺設(shè),心里迅速評估這戶人家的生活狀況——
窮是真的,連窗紙都破了半邊。但能端出一碗熱粥,說明人并不刻薄。
她暫時是安全的。
但這份安全能維持多久?她還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所處的是哪個年代、哪個地方、什么制度。
接下來,必須試著走出去,試著聽話,試著打聽。
她喝完最后一口粥,抬頭對女人說了聲:“謝謝。”
女人愣了一下,撇嘴低聲道:“也算你有點良心。”
門外一聲輕喚:“春嫂,水熱了——”
女人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出門。
屋里又安靜了。
沈知微抱著空碗,低頭出神。
她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什么,也不知道有沒有回去的路。但她知道,活下去,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