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溪縣鎮的春日清晨,空氣中總帶著些濕潤的草木香。沈知微站在醫館門口,望著街道上挑擔吆喝的早市小販,心頭卻空落落的。
她知道,今日之后,她將要離開這里。
五年前,她還是個衣不蔽體、形如乞兒的小女孩,被老大夫收留在醫館打雜,外人只知道是從山里撿來的孤女。那時她才十歲。
從那天起,她就刻意地把自己藏起來。
她懂得低調行事,不多問、不多說、不搶功、不引人注意。她不是那種能迅速博得人好感的孩子,沉默、木訥,甚至在鎮上一度被人私下稱作“冷面小鬼”。可她不在意。
她心里有更大的事。
白日里,她洗藥、硯墨、擦拭桌案、清點藥柜,手腳麻利,言語得體;夜里她躲在屋角,背著藥書默記、練字、繪圖,偶爾還趁醫館后院無人時試著配藥、調膏、熬藥湯。
她的成長不顯眼,卻驚人。
從最初只懂西醫術語的現代醫生,到如今能流利書寫古法藥方,沈知微用了五年時間,把腦中那個“知識系統”默默地訓練成熟。她從不炫耀,只讓別人以為她“聽先生說得多”。
也因此,醫館的老大夫雖然不多言,卻從未真正趕她走,甚至默許她偶爾診脈、抓藥。
“你這孩子……”老大夫有時嘆氣,“太像是天生吃這碗飯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天生,是她不得不學。
鎮中百姓漸漸知道醫館里有個能干的小姑娘,有人喊她“沈丫頭”,有老嫗來請她看病,有酒坊的學徒來求她敷藥。她不拒絕,也不多說。
她懂規矩,只做不越界的事。
這五年,她在醫館一角搭了一個小閣棚,用木板隔出微小空間,吃住皆在其中。每月醫館賞她些銅錢,加上百姓時有贈送的雞蛋布料,她省吃儉用,攢下了三年分文。
可沒人知道,她每隔幾日便會偷偷前往醫館后山,她的那個秘密山洞
她后面花了三個月慢慢整理,砍竹為架、鋪草為墊,又用山泥和草灰砌出簡陋灶爐,做了風口與小石臺。雖然簡陋,但足夠支撐她的工具和實驗。
洞外有細溪流過,泉水清冽,她取水方便,還能掩人耳目。
這里,才是真正屬于她的“實驗室”。
在那隱秘的山洞中,她悄悄鍛造過工具,用最原始的方法制作火柴、濾器、磨刀石。她試過煉鹽,用山土蒸煮分離,用草灰脫堿。她研究金屬鍛造,利用采買來的廢鐵條,自制一把匕首,雖粗糙卻鋒利。
在那隱秘的山洞中,她悄悄打造了一種藏于手腕的袖箭裝置。
袖箭主結構仍是傳統機械彈簧系統,她利用扭簧與金屬滑軌,設計出一套推進穩定、結構緊湊的發射機制。為了提升隱蔽性,她將整體機關安置在腕套之內,外形與普通護腕無異,激發時卻能瞬間彈出細箭,迅疾如電。
她用從集市上收購的鐵器殘片與舊兵器殘鐵,回山洞中反復鍛打去渣、提純提溫,再以山泉冷卻淬火,終于鍛出一批鋒利堅韌的精鐵。在這基礎上,她親手打制出三十枚長約兩寸的細箭,箭體筆直,鋒頭細銳,尾端略帶弧度,利于穩定飛行。
袖箭裝置最多可同時裝填六枚,其余備用箭則被她收納于腰間暗袋之中,隨時更換。
這是她為自己打造的第一件真正意義上的“暗器”——隱秘、精準、致命,也足夠符合她未來即將踏上的旅途。
在袖箭打造完成后,她并未急于使用,而是在洞外那片林石交錯的空地上反復試驗和聯系精準度。
她設立了百步開外的木樁,又在樁前懸掛厚牛皮與浸水布層,用以模擬人體的層層阻力。袖箭上膛,手腕一轉,隨著一聲輕響——箭矢破空而出,帶起勁風,僅一瞬便釘入木樁之中。
那箭不僅穿透牛皮與濕布,連木樁都被貫穿出寸許裂口。若是近身之距,幾乎可一箭穿胸。
沈知微默默走近,檢查箭身,鋼箭未有損折,尾簧依舊緊實,仍可復裝使用。
她又試了多次,在百步內的擊發幾乎無偏,六箭連發更是如行云流水。若在五十步之內,對手猝不及防,便是甲胄護身,也未必能擋得住這等力道。
她站在林中,看著木樁已被射成蜂窩,眼中沒有一絲喜悅。
這,是她親手鑄出的殺器。
五十步之內,見血封喉。
百步之內,誰敢近她?
她想過制造槍械——她的大腦知道所有原理與構造,包括火藥配比、槍管鑄造、擊發結構。
可現實是殘酷的。
她找不到硝石,也無法在山中獲得硫磺或木炭以外的化工基礎原料。她并未放棄,只是將計劃暫時擱置,轉向更切實的生存武器——匕首和暗器。
那匕首冷冽堅實,她藏在自己腰間的內衣帶里,貼身而隱秘;而那枚袖箭,則是她的最后一手王牌。
她已不再是那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她的目標,是離開這個山鎮。
她花了兩年準備,調查了商隊路徑、驛道方位、寧安府地形,甚至偽造了“路引”與身份文書,自稱是“葉氏醫門”一名學徒,要前往投靠遠親。
她準備好了行李、干糧、換洗衣物與藥包。她聯系好一名南行的藥商——花重金請他帶她同行三日,以規避路上盤查與地痞滋擾。
她只等一個好時機。
這個時機,終于在今年春天來臨。
醫館病人漸多,老大夫身體愈發不濟,整日坐臥交替,說話也懶。沈知微每日早起熬藥、問診、接診、開方、抓藥,幾乎挑起半個醫館的擔子。
她想過不走。但每當夜深人靜,她想到腦海中那些知識,那些無人能解的構造、方案、理論,就越發覺得桐溪縣太小。
她無法容下自己。
她必須走。
告別的前一夜,夜雨淅瀝。
老大夫沒有問太多,只坐在廊下與她對酌一盞淡茶,輕聲道:“知微,你不是池中物,早晚會走。”
他遞給她一小瓶藥,說是鎮痛止血的藥丸,還有一枚舊銅錢,略微磨損,卻溫熱。
“路上防身,不值錢,但壓驚。”
她沒說話,只默默接過。
第二日清晨,她收拾好東西,背包中是錢票與藥材,頭發束緊,衣服換成素灰短衣。她輕輕推開醫館的門,最后一次回頭望去。
窗下老槐依舊,瓦檐滴水,藥柜整齊,靜靜無聲。
她沒有說“再見”。
她只是,走了。
官道漫長,春意盎然。
沈知微背著行囊,踏上前往大城的旅途。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走到盡頭,也不確定等待她的是什么樣的世界,但她知道一點:
她不再是桐溪縣那個“打雜丫頭”。
她是沈知微,是天才,是擁有無所不知之腦的異世旅人。
而屬于她的戰場,還在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