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京南門口,天光漸亮,官道上已人聲雜沓,車馬川流。
沈知微隨那藥車緩緩前行,行至城門前,卻見那幾名衙兵在查驗文牒時,與一位布衣老者起了爭執。
那老者似是文人裝扮,手中握著一份破舊的文引,語氣激動:“我乃登州府李氏后人,此番入京為尋親,不信你們細看這字跡與印章——”
為首衙兵皺眉,一擺手:“這年頭假引多得是,沒投薦人、沒入城章、又說不出親屬官名,誰知你是不是逃奴?”
“你們這是侮辱!”老者臉色漲紅,仍不肯后退。
眼見場面將起,沈知微心中一緊,微微低下頭,藏于車側。
她的文引雖也偽造得極真,但面對真正的盤查仍覺底氣不足。好在她與車夫一早合計妥當,車頭掛了“御藥署”代運的標牌,且那車夫與查驗兵認識,幾句寒暄之后便放行。
她未抬頭,只隨車緩緩入城,直到徹底脫離衙兵視線,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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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夫在外城與她分道揚鑣,說是要將藥材送入“同和堂”,再繞回中城的倉口。沈知微謝過后,獨自提著行囊,循著街邊指引找旅館歇腳。
這一帶是南城商戶聚集地,人流如織,叫賣聲此起彼伏。她在一家寫著“迎春客舍”的旅館門前停下,看那門面干凈、腳夫利落,便踏步入內。
店掌柜見她衣著整潔,說話溫和,雖年幼卻不卑不亢,便安排了樓上一間靠窗的凈房,飯菜也一并送上。
這一晚她睡得極沉。連夢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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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街上便已熙攘。
沈知微換了身素凈衣裳,將長發束起,只插一枚木簪。銀錢藏好,袖箭也細細別在衣袖內側,這才步出客棧,走進元京的晨光之中。
她隨意游走,先去了東市。那是元京最早開市之地,商鋪林立,香料、絲綢、藥材、玉器應有盡有。商人間口音各異,有來自南州的,也有遠自北漠來的胡人。
再往西行,是文廟與書坊一帶。青石臺階上,一群書生圍著碑文高聲背誦經義,唇齒分明,字字鏗鏘。
“士子登科,入仕為國。”她低聲念出那石碑上的話,望著那些少年清澈的眼神,忽地生出一點遙不可及的感覺。
她想過,從官或許是最快接近權力的方式。她懂謀略,識大勢,又讀過書,若能科舉登第,說不定……可惜她是女子。
元啟朝雖設有“女官署”,但不過是內宮禮制之職,真正涉政的女子,百年難見一位。女子不能入科考,不能參軍,從政便是癡人說夢。
她不是沒想過走捷徑,可如今無親無靠,連個薦引之人都沒有。除非傍人,否則連門都進不了。
她于是自嘲地笑了笑。
“做點藥材生意?還是繼續行醫?”她一邊走,一邊思量,指尖下意識摩挲著藏在袖中的暗器。
可她心底知道,若只是為謀生,她根本不必千里迢迢進京。
她是來破局的。
而破局,從來不是靠安穩,而是靠膽識。
入夜時她回到客棧,肩上落了一層黃昏。
這座城大得令人喘不過氣,也盛得下她全部的野心。
她知道,從踏入元京的這一刻起,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