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莓松餅的早晨》

鬧鐘還沒響，周雯就醒了。她伸手按掉即將鳴響的鬧鈴，看了眼手機屏幕：5:17。窗外，東方的天空剛剛泛起魚肚白，幾縷晨光穿過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細長的金色線條。

今天是6月12日，小雨生日的前一天。

周雯輕手輕腳地起床，生怕吵醒隔壁房間的女兒。她赤腳踩在微涼的木地板上，順手拿起梳妝臺上的發圈，把睡了一夜有些凌亂的長發隨意扎起。鏡子里的女人眼下有淡淡的青色，眼角已經能看見幾道細紋。三十四歲，她無聲地對自己說，然后迅速移開視線。

廚房里，周雯從冰箱取出昨晚準備好的面團和新鮮藍莓。小雨最喜歡吃她做的藍莓松餅，每年生日早餐都點名要這個。面團在冰箱里發酵了一夜，已經膨脹到原先的兩倍大，表面布滿蜂窩狀的氣孔。周雯熟練地將面團倒在撒了面粉的案板上，輕輕按壓排氣。

揉面的過程中，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丈夫陳志遠。他已經連續三周睡在書房了，理由是趕一個重要的項目。起初她信以為真，直到上周五深夜起來喝水，發現書房的門縫下沒有燈光，推門進去，看見他背對著門側臥在臨時搭的單人床上，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照亮了他緊鎖的眉頭。

“志遠？“她輕聲喚他。

他明顯嚇了一跳，迅速鎖上手機屏幕翻身坐起。“怎么了？“他的聲音里有種她讀不懂的緊繃。

“你...在看什么這么入神？“

“工作郵件。“他回答得太快，眼神飄向書桌，“明天有個會，我得準備一下。“

周雯沒有追問，只是點點頭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那晚之后，他們之間的交流更加稀少了，僅限于“吃飯了““小雨的家長會你去嗎“這樣的日常必須。

烤箱“叮“的一聲將周雯拉回現實。預熱完成了。她把整形好的松餅坯放進烤箱，設定好時間。20分鐘后，香甜的氣息就會充滿整個廚房。

客廳里的掛鐘指向六點半時，周雯聽見小雨房間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她擦了擦手，走向女兒的房間，輕輕敲了敲門。

“小雨？醒了嗎？“

門開了一條縫，露出小雨睡眼惺忪的小臉。她穿著印有獨角獸圖案的睡衣，頭發亂蓬蓬的，懷里抱著那只從三歲起就沒離過身的泰迪熊。

“媽媽，今天是不是可以吃藍莓松餅了？“小雨揉著眼睛問，聲音里帶著晨起的沙啞和藏不住的期待。

周雯蹲下身，平視著女兒：“明天才是你的生日，寶貝。今天是周五，你還要上學呢。“

小雨的嘴角明顯垮了下來，但很快又揚起一個笑容：“那明天我可以吃兩個嗎？“

“當然可以。“周雯伸手理了理女兒額前的碎發，“快去洗漱吧，早餐馬上就好。“

看著小雨蹦蹦跳跳地奔向衛生間，周雯的胸口涌起一陣熟悉的溫暖。八年前，當護士把那個皺巴巴的小生命放在她臂彎里時，她無法想象這個小人兒會成為她生命中如此重要的存在。小雨是那么像陳志遠，尤其是笑起來時眼角的小細紋，簡直一模一樣。

早餐桌上，周雯給小雨倒了一杯牛奶，又往自己的咖啡里加了一勺糖。書房的門依然緊閉，陳志遠通常七點才會出來。

“爸爸又不吃早餐嗎？“小雨咬著松餅問，藍莓醬在她嘴角留下一點紫色痕跡。

周雯伸手用拇指擦掉那抹紫色：“爸爸工作到很晚，讓他多睡會兒吧。“她頓了頓，“今天放學李老師會帶你們排練下周的文藝匯演，記得把舞蹈鞋帶上。“

小雨點點頭，突然壓低聲音：“媽媽，你和爸爸吵架了嗎？“

周雯的咖啡杯在半空中停住了：“為什么這么問？“

“因為爸爸最近都不睡在你們的房間了。“小雨的眼睛里閃爍著超出年齡的敏銳，“莉莉說她的爸爸媽媽分開睡的時候，后來就離婚了。“

周雯感到一陣刺痛。她放下杯子，握住女兒的小手：“爸爸媽媽沒有吵架，只是爸爸最近工作很忙，怕吵到我休息。“這個解釋連她自己都覺得蒼白，“我們很好，真的。“

小雨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點了點頭，繼續吃她的松餅。周雯看著女兒低垂的睫毛，心里泛起一陣酸楚。孩子們總是比大人想象的更敏感。

七點十分，書房的門終于開了。陳志遠穿著熨燙平整的淺藍色襯衫走出來，下巴上的胡茬刮得干干凈凈，身上有淡淡的須后水香氣。他看起來精神不錯，但眼里的疲憊騙不了人。

“早上好。“他對餐桌旁的母女倆說，聲音里帶著刻意的輕快。

“爸爸！“小雨跳下椅子撲向他，“明天我生日，你會早點回來嗎？“

陳志遠彎腰抱起女兒，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當然會，我的小公主。想要什么禮物？“

“我想要...“小雨歪著頭思考，“想要我們三個人一起去動物園！就像我五歲生日那樣。“

周雯看見丈夫的表情僵了一瞬。小雨五歲生日那天，他們確實去了動物園，那天拍的照片至今還放在客廳的相框里——陳志遠抱著小雨坐在他肩上，周雯站在旁邊，三個人都笑得那么開心。那是他們婚姻還完好的時候。

“我盡量安排。“陳志遠最終說，把小雨放回地上，“快去拿書包，該上學了。“

送走小雨后，廚房里只剩下周雯和丈夫。沉默像一堵無形的墻橫亙在他們之間。周雯機械地擦著已經干凈的料理臺，聽見陳志遠在她身后倒咖啡的聲音。

“你今天幾點回來？“她終于開口，聲音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干澀。

“不確定，可能要很晚。“他啜了一口咖啡，“項目快收尾了，很多事情要處理。“

周雯轉過身，直視他的眼睛：“明天是小雨的生日。“

“我知道。“他避開她的目光，“我會盡量早點回來。“

“盡量？“周雯感到一陣怒火上涌，“陳志遠，這是你女兒八歲生日。你知道她剛才問我什么嗎？她問我們是不是要離婚了！“

陳志遠的臉色變了：“她怎么會這么想？“

“因為你表現得就像這個家的陌生人！“周雯壓低聲音，不想讓鄰居聽見，“三周了，你睡書房，幾乎不和我們一起吃飯，每天早出晚歸。你覺得一個八歲的孩子會怎么想？“

陳志遠放下咖啡杯，雙手撐在餐桌上。有那么一瞬間，周雯以為他要說些什么，但最終他只是嘆了口氣：“我會處理好的。今天...今天我會早點回來，我們談談。“

他拿起公文包走向門口，周雯站在原地，突然感到一陣無力。這不是他們第一次為這種事爭吵，但每次都以同樣的方式結束——陳志遠退縮，她讓步，問題被暫時掩埋卻從未真正解決。

門關上的聲音在安靜的公寓里顯得格外刺耳。周雯深吸一口氣，開始收拾早餐的餐具。水流沖刷著盤子上殘留的藍莓醬，將白色陶瓷染成淡紫色。她想起七年前他們剛搬進這間公寓時，陳志遠堅持要買這個帶大廚房的房子，因為她喜歡烘焙。那時候他們還會在周末一起烤餅干，小雨坐在高腳椅上“幫忙“，把面粉撒得到處都是。

收拾完廚房，周雯看了眼時間——八點二十，離她的上班時間還有四十分鐘。她決定先整理一下書房，那里已經亂得不像話了。推開門，撲面而來的是陳志遠的氣息，混合著咖啡、紙張和他慣用的那款木質調香水。單人床上的被子胡亂堆著，書桌上散落著各種文件和筆記本電腦。

周雯開始整理床鋪，把枕頭拍松，被子疊好。當她彎腰去撿掉在地上的一支鋼筆時，注意到床頭柜和墻之間的縫隙里露出一個紙角。她伸手把它拉出來，發現是一個醫院的牛皮紙檔案袋，上面印著“市中心醫院“的字樣。

她的心跳突然加速。陳志遠最近去過醫院？為什么沒告訴她？

手指微微發抖，周雯打開了檔案袋。里面是一沓檢查報告，最上面一張的日期是一個月前，患者姓名欄清晰地印著“陳志遠“三個字。她的目光迅速掃過那些醫學術語，在最后一行的診斷結論處停住了：

“考慮惡性腫瘤可能性大，建議進一步活檢確診。“

紙頁從她手中滑落，散了一地。周雯感到一陣眩暈，不得不扶住墻壁才沒有跌倒。所有零碎的線索突然串聯起來——陳志遠的失眠、他的疏遠、那些深夜獨自看手機的沉默時刻...

他不是在逃避婚姻，他是在獨自面對可能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