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謝筠。在十六歲那年,我遇見了他。
他叫宋梓澄。
這個名字像一頁被鋼筆洇透的宣紙——成績單上永遠在最上端的那個名字,頒獎臺上永遠挺直的背影,老師口中那個“聰明卻不驕矜“的模范生。
可當我第一次在走廊盡頭的小陽臺看見他時,他正把臉埋在翻開的英文詞典后面,喉結(jié)隨著默念單詞的頻率輕輕滑動,像一株被移植到鋼筋森林里的松柏。
那時的天空像打翻的調(diào)色盤,橘紅、靛藍、淡紫,全都攪在一起,云層被風(fēng)撕開一道口子,光從縫隙里漏下來,恰好落在他身上。他整個人像是被鍍了一層金邊,連發(fā)梢都泛著細碎的光。
我站在教室后門,手里抱著一摞作業(yè)本,假裝在看窗外,其實余光全是他。
他會在數(shù)學(xué)課用自動鉛筆尾端輕叩太陽穴,留下淺淺的銀灰色印子。
值日時總默默擦掉黑板最上沿的粉筆灰,卻從不接女生遞來的礦泉水。
有次我撞見他蹲在器材室后門喂流浪貓,修長手指陷在橘貓蓬松的皮毛里,側(cè)臉線條卻突然柔軟得不可思議。
那一刻的他,和平時判若兩人。
我站在門口,心跳聲大得像是要撞破胸腔。
雨聲淅瀝,屋檐滴水砸在水泥地上,啪嗒,啪嗒。
他突然抬頭,目光穿過半開的門縫,直直地撞上我的眼睛。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秒。
然后,他沖我笑了笑。
那個笑容太干凈了,像是雨后突然放晴的天空。
而我就像教室窗臺上那盆總被遺忘的綠蘿。
沒有班長向日葵般的耀眼,不及學(xué)委鳶尾花似的文藝,連暗戀都小心翼翼:交作業(yè)時故意弄皺他那一角的紙頁,體育課偷換到他相鄰的儲物柜,甚至發(fā)現(xiàn)他每周三固定買冰鎮(zhèn)烏龍茶后,硬是改掉了喝果汁的習(xí)慣。
十七歲生日那天,他送了我一本素描本,扉頁寫著一行字:“你筆下的世界,比真實更美。”
那個夏天,我們在一起了。
蟬鳴聒噪的午后,他牽著我的手走過操場,樹影斑駁,我們的影子在地上疊在一起,分不清是誰的。
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xù)下去。
直到那個夜晚。我記憶猶新、被暑氣和蟬鳴裹挾的那個夜晚。
“我們分手吧。”
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刀,生生劈開了整個夏天。
后來,我們?nèi)チ瞬煌某鞘校瑪嗔寺?lián)系。
那個蟬鳴撕扯的夏夜,天臺水箱銹蝕的鐵門在我們身后嘎吱作響。
“分手吧。”
直到十年后的商業(yè)酒會上,我端著香檳杯,一轉(zhuǎn)身,看見了他。
他西裝筆挺,眉目依舊清俊,只是眼角多了幾道細紋。
我們隔著人群對視,誰都沒有先開口。
侍應(yīng)生經(jīng)過時,他伸手拿了一杯烏龍茶——加冰,不加糖。
那是他高中時最喜歡的喝法。
我突然想起十七歲那年,他站在夕陽里對我說:“謝筠,你身上有云的味道。”
我問他云是什么味道。
他笑著說:“是自由的味道。”
而現(xiàn)在,我們終于都成了自由的大人。
后來,我們還是在一起了。
終于在一起了。
那天,望著南江旁的星星點點,我們終于十指相扣。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可我還是覺得好慶幸。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我們還好沒錯過。
“如果可以重來,我一定會每一次都毫不猶豫的奔向你,不再把你放開。”
命運終究是卷被貓抓過的毛線。有些線頭藏在十六歲的課本夾層里,有些則纏在二十七歲的西裝紐扣間。
但只要是與你相連的軌跡,再亂的結(jié)我都愿意慢慢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