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謝筠抱著那只豬躺在了床上。
“乖寶寶豬~”謝筠捏著軟軟的玩偶,用頭抵著它寵溺道。
但是一想到是宋梓澄送的,一絲復雜的情感油然而生。
還是覺得,好奇怪。
窗外寒風降陣,樹葉沙沙作響,枯枝落葉被甩至地上,在地上漸漸鋪起一層黃色的地毯。
要入冬了。
燈火通明的那頭,宋梓澄剛和程鈞在客廳酣暢淋漓地打完一場游戲。他有些疲憊地將耳機隨意掛在脖子上,黑框眼鏡下的雙眼露出一陣無心卻魅人之色。眼角微微上揚,嘴間一抹淡然的笑若有若無。
“哥,你就不能讓讓我嗎!我才贏了一次!”程鈞有些不爽地向他道。
宋梓澄看了他一眼,有些欠揍地搖了搖頭,說:
“讓過了,沒辦法,就是這么厲害。”
“真想給你一拳看看誰是兒子誰是爹…”程鈞給了他一個大白眼。又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湊近了,好奇道:
“但是你今天怎么往反方向回家!差點以為你喝多了!”
宋梓澄當然知道不能告訴他真正的原因,況且做出決定的那一瞬間,他自己也有些“一時興起”。
“突然想去逛逛了。不想呆在家里。”宋梓澄冷冷地回答了一句。
“哦…”
宋梓澄總是不時關注著手機,好像在等什么信息。
“誰啊?”程鈞邊吃薯片邊問到。
他沒有回答。
程鈞悄咪咪地湊到他身邊,在宋梓澄眼疾手快地關掉手機的一瞬間看到了備注。
一個豬頭的emoji表情。
程鈞有些不屑,無趣道:
“哥,你對豬‘發情’呢,口味獨特。”
宋梓澄懶得搭理他,自顧自地戴上了耳機,開始了下一輪游戲。
程鈞操縱的人物血條又空了。
“你又搞偷襲!我還沒洗手呢!…”
叮叮。
良久,手機終于發出了聲音。垂眸一看,果然是謝筠。
“謝謝啦^_^給你看我的豬豬軍團!”
是一張堆滿豬玩偶櫥窗的照片。
他回道:“愛好挺特別。”
謝筠不知怎么回復,發送了一個“哈哈”的表情。
把天聊死了。
宋梓澄不知怎么評價她的“哈哈”,只得作罷。
夜晚,宋梓澄躺在床上,腦海中的畫面卻揮之不去。
一個月后。
街巷間,紅綠交織的圣誕風情悄然蔓延,每一盞路燈輕懸暖黃鈴鐺,搖曳生姿,溫暖了歸人之心。漫步其間,櫥窗內外皆換上了圣誕新裝,各式招牌熠熠生輝,整座城池仿佛沉醉于一場歡騰的冬日盛宴,洋溢著節日的無限喜悅。
教室內。
老師前腳宣布將在班級內舉行一次小型圣誕禮物互換活動,后腳大家就已經熱火朝天地討論了起來。
前桌同學陳遙轉過頭,問:
“謝筠,你想好準備什么了嗎?”
“不知道誒,沒想好呢。”她轉過頭,又隨口問了問宋梓澄。
“你呢?”
他專注著看新拿來的小說,停下了片刻似是在思考,也搖了搖頭。
大半個學期以來,二人的關系緩和了許多,倒也能稱得上是“半個朋友”了。平日里相互問問題目之類的事情讓他們終于打破了“零交流”的尷尬與生疏。
思考著,謝筠的目光落到了筆袋上。那還是林亦喬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林亦喬。
謝筠心中有了個主意。
晚自習下課后,謝筠走到林亦喬班門口,揮揮手叫他出來。
“什么事?”
“我們班搞了個圣誕禮物交換活動,我不知道送啥呢,周末要不要一起去逛商場啊?”
她原以為林亦喬會果斷拒絕,畢竟他最討厭的事之一就是陪別人逛街了。
特別是和母親一起。
每次都希望能趁著機會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可到頭來只有拎包的份。
可這次他卻回答得很爽快,“行啊,正好我也要準備東西給別人。”
“那說定了,周六下午小區門口見。”謝筠心滿意足地走了。
周末,二人在商場里閑逛著。
謝筠有些苦惱,繞了大半圈了也沒看到合適的物品。
最終還是兩手空空地走了出來。
馬路對面一家雜貨鋪撞入了二人的視線。
那雜貨鋪的風格與周圍有些差別。走入店門,一陣清新的茶香飄入人的思緒,貨架上堆得滿滿當當但又不失條理。屋內的暖氣與舒緩的音樂讓人不覺駐足。
“之前居然從來沒發現這家店,真是特別…”
謝筠在店里閑逛著,頭上突然落下了什么東西。
側眼看,發現是林亦喬將一個圣誕鹿角發箍戴在了她頭上。
謝筠今天穿了一身紅格毛衣裙,與這頭飾還格外相配。
鏡中,林亦喬手持發箍站在她身后,高出大半個頭來,眉眼間盡是笑意,紅唇微黃的發絲在頂燈的照射下泛著光,扶著發箍的手指修長白皙,搭在謝筠的頭上。
時間在這一刻短短定格了幾秒,還未等謝筠回過神來,林亦喬已迅速抽離那發箍,除了他那仍未復原的表情,一切好似從未發生。
謝筠有些詭異地看了他一眼,似想從眼神中告訴他自己的不解。
其實那一刻的氛圍,生出了些曖昧的感覺。謝筠有些怔住。
少女唇紅齒白,少年笑意燦燦,看起來十分相配。加上親密的動作,更加具有迷惑性了。
“呵呵。就想逗逗你。咋了?”林亦喬有些機靈地說。
“呵呵。我也無語。”
謝筠沒再理他的“小聰明”,若無其事地繼續逛自己的去了。
其實根本沒想逗逗你。
我故意的。
——————
謝筠的眼神被貨架上一份泛黃的明信片吸引了。
那是一套來自挪威的明信片。卡紙微微泛黃,卻絲毫不能掩蓋它濃厚的文藝氣息。
第一張的右下角寫著:
Tilltheendoftheworld.—1988.2.10
直到世界盡頭。
謝筠沒有看價格,毫不猶豫地拿起了它。
“選好了?”
“嗯!而且非常滿意哦~”謝筠晃了晃手中的明信片,如獲珍寶地笑道。
平安夜的晚上,大家將包裝好的禮物送到講臺上,準備著明天的活動。
可身旁的宋梓澄卻遲遲未歸。
大家裝作若無其事,視線卻若有若無地落在謝筠身旁那個空空如也的位置上。
“畢竟是宋梓澄準備的禮物!怎么著也想開開眼啊…”陳遙小聲嘀咕了一句。
左等右等,也沒見個人影。陳遙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謝筠,可她又哪里知道,聳聳肩表示不知。
——————
夜晚,宋家。
“梓澄啊,這位是芷秋,認識一下啊。”宋母劉月清忙著給大家打湯,笑臉盈盈地說。
只見宋梓澄面前的那位女生濃眉大眼,一頭剛染的金發十分打眼,絢麗又奪目。眼神間流露出天生的自信與驕縱,全身奢侈品的穿搭不難看出其家世不凡。
“不用。早就認識了。”宋梓澄頭也沒抬一下,徐徐攪著碗里的湯冷冷答道。
“是嗎?你們小孩子之間互有往來,我這個當媽的也不清楚。小澄,你下次再叫些朋友來家里玩,熱熱鬧鬧的。”劉月清說著體面話。
面前的女孩依然神色未變,緩緩站起身來,向他伸出手,落落大方道:
“正式認識一下,李芷秋。”
帶著酒紅色美甲的手撞入他的視線,宋梓澄終于抬起頭,正面迎上了她的視線。
四目相對,有的只是野心與戲謔的碰撞。
他終于站起了身,正式握上了她的手。
“好久不見。”
李芷秋可是圈里出了名的嬌生慣養,從小到大,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最好的。李芷秋從幼兒園開始,讀的就是萊茵公學。
萊茵公學,一所非富即貴的人才能夠得上的學校。
本來,宋梓澄也是這個學校的一名學生。可陰差陽錯之下,卻被安排進了夏城二中上學。他本對此不滿,但知道是由于家庭變故原因而不得不在那讀兩年,且李芷秋可能與自己同班后,他默默閉了嘴。
算了,試試普通學校說不定也是另一種感覺呢。
對他來說,學習當然不是最重要的。
學會生存才是最重要的。而且要活得漂亮。
尤其是在這復雜而瞬息萬變的名利圈中。
圈里人都知道,這李家小姐早就看定了宋梓澄,故而都對宋梓澄有意親近。強強聯合,似乎他們二人的未來已可鑒之。
可宋梓澄就是不領情。不但不領情,還像躲她似的讀了普高。
這可令這位李家小姐心存不滿許久。
說來。這還是他們二人如此正式地會面認識。
握手的那一刻,宋梓澄輕而易舉就讀出了那眼神里藏不住的東西。
兜兜轉轉還是我。你逃不掉的。
——
窗外的雪下了一整夜。
圣誕節的早晨,宋梓澄總算是回了學校。逃離了那個仿佛另一個世界的家,回到了自己的另一場生活中。
宋梓澄起初對去讀普高的決定有些莫名地不爽。雖然他并非那些紈绔子弟一般,一定要有個國際生的身份顯示自己身世的不一般。
但是如今,半個學期過去,他卻有些感謝這陰差陽錯的一次人生小小偏軌。
仿佛給了他一個活出真正的自己,放下身后一切的機會。
又似給他的人生開了一個不一樣的窗子。
一個足夠改變他的一生的窗子。
謝筠推開教室門時,寒氣裹挾著細碎的雪粒撲面而來。她跺了跺腳,靴子上的積雪簌簌落下,在暖融融的室內地板上洇開一片深色的水痕。
教室里已經來了不少人,講臺上堆滿了包裝各異的禮物,紅綠相間的彩帶纏繞在黑板邊緣,窗玻璃上貼著學生們剪的雪花剪紙——粗糙卻充滿生氣。
她走到講臺前,從書包里取出那個牛皮紙包裹的方盒。盒子不大,里面裝著她昨天跑遍半個城市才在二手店淘到的古董明信片。
明信片已經泛黃,邊角有些微的磨損,但紙面上的圖案依然清晰——挪威的極光在深藍色夜空中流淌,像被風吹散的綢緞。
“希望抽到的人會珍惜它。”她在心里默念,小心地將盒子放在禮物堆的最上層。
教室后門突然被推開,一陣刺骨的寒風席卷而入。
宋梓澄站在門口,校服上落滿雪花,發梢還掛著未化的雪粒。他的臉色比平日更加蒼白,眼下泛著淡淡的青影,像是許久未曾好好休息。
教室里瞬間安靜了幾分,幾個女生小聲議論起來,他卻恍若未聞,徑直走向講臺。
謝筠下意識往旁邊讓了一步。宋梓澄經過時,她聞到了雪松混著冷鐵的氣息——像是冬日森林里被凍僵的刀鋒,冷冽而鋒利。
“大家圣誕快樂!”班主任王老師拍了拍手,“現在開始抽簽交換禮物。”
謝筠展開自己的紙條——14號。她抬頭環顧四周,看見生活委員張子涵正舉著對應的號碼牌。
而宋梓澄抽到的是28號,屬于班上沉默寡言的物理課代表張明遠。
“看來我們都沒抽到對方...”
這個念頭突然冒出來,謝筠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
他們本來就不熟,這種巧合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她接過張子涵遞來的禮物——一盒手工巧克力,包裝紙上還貼著“圣誕快樂“的卡通貼紙。巧克力是心形的,看起來甜得發膩。
謝筠禮貌地道了謝,將盒子放在一旁。
而宋梓澄那邊,張明遠送出的是一本精裝筆記本,封面是深藍色的星空圖案。
宋梓澄接過禮物,簡短地道了聲謝,卻連包裝都沒有拆就直接放進了抽屜,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教室里漸漸熱鬧起來,同學們互相展示著收到的禮物,笑聲此起彼伏。謝筠注意到宋梓澄始終沒有參與其中,只是安靜地坐在座位上,有些心不在焉。
趁著這難得的輕松氛圍,謝筠從書包里掏出一本《雪國》——這是她上周從圖書館借來的,正好看到描寫雪景的章節。
她翻到夾著書簽的那一頁:
“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
宋梓澄側眼瞟了一眼,微微挑眉,視線在那頁描寫雪景的文字上停留了幾秒,然后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紛飛的雪花。
“你喜歡川端康成?”他突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沉。
謝筠驚訝于他的敏銳,有些吃驚地點點頭:
“尤其是他對雪的描寫。這樣的天氣看這樣美好的文字,真是應景又享受...”
宋梓澄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揚了一下,正準備開口,卻被教室后門推開的聲音打斷。
一個穿著別校制服的金發女生站在那里,指尖把玩著一枚精致的銀色胸針。她的制服剪裁考究,裙擺比夏城二中的標準短了至少三寸,過膝長靴锃亮得能照出人影。
教室里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轉頭看向這個不速之客。
“梓澄,”女生的聲音清脆得像冰棱相撞,“我爸讓我來接你。”
“梓澄”二字一出,班級里的同學們瞬間變了臉色,似乎察覺到什么“驚天大瓜”,小聲嘀咕的聲音此起彼伏,越來越大。
那個身影映入眼簾,宋梓澄有些不耐煩地迅速將那個牛皮紙包塞回書包,起身時動作有些匆忙。
“知道了。”他的聲音比平日更冷,像是蒙了一層霜。
金發女生踩著锃亮的皮鞋走進教室,目光在教室里掃視一圈,最后落在謝筠桌上的《雪國》上。
她嘴角揚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卻沒有說話,只是用戴著皮手套的手指輕輕敲了敲謝筠的桌面。
教室門關上的瞬間,與八卦聲的爆發一同出現的,是一枚宋梓澄落在座位上的銀色書簽。
她悄悄撿起來,金屬片上刻著細密的雪花紋路,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翻到背面,是一行娟秀的小字:
「雪を知らずして、冬を知らず」
不知雪,焉知冬。
窗外的雪又開始飄落,紛紛揚揚的雪花模糊了窗外的景色。謝筠將書簽輕輕夾進《雪國》的扉頁,抬頭望向窗外,那個挺拔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風雪中,只在冰涼的玻璃上留下一道轉瞬即逝的霧氣。
謝筠低頭看著扉頁上的便簽,低頭之際,忽然注意到字跡的墨色有細微的深淺變化——像是寫字的人中途停頓了很久。
那字體剛勁有力又游刃有余,謝筠細細端詳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