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這是什么地方？”楊茴搬著木制小板凳來到陽臺，依靠著門框緩緩坐下，齊肩短發也隨之飄揚。

左手緊緊攥住地圖一角，右手食指指腹向圖紙中森林環抱的湖摩挲著，標識上赫然寫著——青湖鎮。

陽光透過玻璃四散開來，被陰影劃分為不規則方形領域，楊茴佝僂的身軀正正好框選在里面。長期缺乏安全感讓她記事起就養成了駝背的壞習，只有這樣才能狠狠埋入塵埃里，成為一個徹徹底底令人不足掛齒的過客。

眉頭越皺越緊，擰成川形溝壑，不知是溫度刺激下引發頭暈還是疾病的發作，一種莫名其妙地執著牽引著我要去那。

這執念冒出了杰克通往巨人國的豌豆苗，直挺挺往最明亮的高處躥。

“夢里出現過？”楊茴努力拽出腦海里被遺忘的那些事，卻還是沒有任何頭緒。

“沒想到路邊書店出版的地圖真的有自己感興趣的康養地，哈哈。”這確實是一大意料之外，沒欣喜多久，又匆匆嵌入往事，一些不堪回首的過往襲來猛烈進攻。

楊茴站起身望向窗外座座矗立的居民樓房出神，眼前浮現的是另一副景象，樓房夕陽映照出一個個歇斯底里，崩潰極致的病人。

要么抱怨整個世界，要么極度厭惡自己，所有正面情緒都是慘烈犧牲之后，尸體被掩蓋在精神創造的地獄里。

看不到任何光明，甚至陽光才是毒死他們的毒藥。在人生迷失時期，在他們世界中，仿佛幸福的代名詞是承擔暖意逝去后更加刺骨無望的寒冷。

楊茴作為一名心理醫生，也成了病人精神世界中靈魂的擺渡人。

楊茴堅定著：“世界上沒有任何意義，只是在自己短短的一生中，找尋喜歡的生活方式，并踐行它。”

望向被樓層遮擋的半輪太陽，沒有靈魂干枯如死草低嚀：“所以，我該換種生活方式了。”她是真心想讓痛苦的人走出來，所以最先忽略放棄的必先是她本人。

一個人類的死亡不能讓宇宙停止進化，而渺小的人，也不能被任何人事物影響到結束一生。

當情緒被積壓到一定就像原子彈，爆炸的威力只會更加強大。

楊茴苦笑著，微微昂起頭，把天空當成了熟識的老友般娓娓道來：“人的感情不是最復雜嗎？可這些情緒是神賜予的法力，看不到，摸不著，卻始終有實質性影響，某些事物中，怎么能這么無法控制這些神給予的力量呢？”

老天爺再一次忽視了誠懇的禱告，楊茴只能轉身朝臥室走去。

一廳一室一廚一衛一陽臺，不大，只是對于一個人來說空間顯得綽綽有余。楊茴坐到床側放置的辦公桌配套靠椅上，查找關于青湖鎮的相關資料。

網站記錄：青湖鎮是位處群山中間恰巧的唯一平地，離市區有48公里，之前因青湖之水如碧玉而小有名氣，不少人前去度假放松心情，直到一家精神病院的建立。9年后一場突發性大火烈焰焚燒一天兩夜，無一人生還，無論病患還是醫護皆成地板上焦黑的碳。

現如今除了本地人不愿搬走，外地無人前去，此后詭異傳說又如蒲公英播撒開來。

“幽靈回蕩，哀怨永不止息。”

徹底斷送這塊地富饒的機會。記載到這就戛然而止了。

模糊不清只有一個大概，那股莫名牽引力化作無形絲線從電腦屏幕穿出，刺進肉體，纏繞靈魂，占滿整個腦海。

只有一個念頭：“去，一定要去那里！”

楊茴逐漸被這個念頭叫囂得精疲力盡，隱隱暈漲的大腦述說著勞累，全身都開始綿軟下來，可她依舊抗拒上床休息，只望向床一眼，恐懼如菟絲子爬滿全身，雙手不自覺開始顫抖，放在鍵盤的手指都不受控制地誤觸鍵盤。

“不行，不能睡！”楊茴搖晃身軀，正欲起身去泡咖啡醒神，剛站起來沒幾步，雙腳輕的飄離地面，狠狠往床上倒去。

之前特意換的硬床墊震得腦袋一陣生疼，剛清醒一點楊茴就用全身的力量支撐著要爬起來，可幾天沒睡覺的困意化作洪水猛獸徹底讓眼皮沉重閉上閘門，昏睡了過去。

情景瞬間切換。

“誰讓你不好好學習？叫你玩手機，不聽話，我這是在好好教育你！”下一秒及腰長發被狠狠抓住，拖拽著往浴室墻上撞，硬是讓潔白瓷磚染上一抹紅。眼淚奪眶而出，糊了滿臉，瓷磚倒影中是一張左臉布滿麻子的11歲女小學生。

還沒緩過勁發絲上的手又死命拖拽肩膀處的衣服，沖向客廳中央，狹隘的房間布滿各種雜物，在客廳與浴室相隔兩米走廊處忽然松開了手，女孩沒站穩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地上。

接連傳來堪比驚雷的吼聲，暴力撕扯耳膜：“跪下！你就給我跪這里，沒有讓你跪門口你就謝天謝地吧，你還不認不認錯？”

一張面紅耳赤兇神惡煞的老臉宣誓著領地主權。

那是個目測40來歲，身高1米5左右身材臃腫虛胖的婦女。

楊茴是她，卻不是她，是被困在小女孩體內的魂魄，只能感受她的痛苦和絕望，不能改變任何事情的發展。說白了，就是個看客。

那婦女見她不跪，只是一味低頭掉眼淚，怒火更上一層樓：“哭哭哭，你就知道哭，我看你還跪不跪？”說罷，氣沖沖略過小女孩奔向陽臺，選了個粗衣架，折返回來，人還沒走到身后，胳膊先伸長了，衣架一下又一下抽著女孩的身上：“你還不跪是吧，打到你跪為止！”

屈辱倔強是一座大山，壓不垮女孩的雙膝，眼睛瞟到墻上的獎狀，徑直跑過去撕了起來，那獎狀象征母親的虛榮，象征窒息家庭爆發的壓抑，觸碰不到墻體上方，女孩跳起來，亦或者踮起腳尖，硬是要把家庭遮羞布給揭下來。身后抽打叫罵聲一下更比一下重，千斤秤砣碾壓在最后的一絲緊繃堅守的防線上。

“咔嚓——”鑰匙擰開門鎖的聲音，大門開了。

幾個月不回家的父親走了進來，以往父親一回來就代表有夸獎，有零食，會欣賞獎狀良久遮蓋不住臉上的自豪。

“啊！爸爸救，救我！”劇烈啼哭使情緒分泌大量眼淚和口水，呼出的氣嗆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女人看見后更怒火中燒，不該在母女之間存在的嫉妒徹底扼殺了小女孩稚嫩的童年。只要與這位婦女反抗的力量都是該從世界上死去。抽打停止，累麻了雙手顫抖著，依舊緊握手中利器：“你還以為你爸爸依舊會慣著你嗎？我告訴你，他不會站在你這邊了，你玩手機連學習都可以不要，你以后就廢了我跟你說！”

那個男人怒目圓瞪，斥責聲甚至蓋過了婦女：“你怎么這么不懂事啊！你真的是廢了，哇，這么大了還不懂事嗎？”

女人先是一愣，稱了心，得意笑了，裝大度也是該給個臺階下：“都說了叫你跪下道個歉，不就沒事了？”

女孩低垂腦袋終于抬起來了，想要看清男人的表情，想要看清他的眼睛，淚花始終遮蓋眼眸，眼淚是心疼自己吧，怕傷的更深，怕看清冷漠無情雙眼滲出殺人罪惡雙手。

不死心，狠狠擦了擦眼睛。終于！終于看清了。是的，殺人兇手出現了，厭棄親生孩子，無疑被拋棄，讓自己降臨這個世界的人親自告訴自己毫無意義，存在即是罪惡。

轟！是什么塌了？

堵住了女孩的雙耳，聽不見責備了，只有心臟有力跳動，身上也不痛了，砰砰砰，忽然笑了，好像不難過了。掠過兩個地獄審判者，沖向浴室端起洗發水猛喝，好苦，沒嘗過的苦。

婦女沖了過來，卻沒有阻止，叫囂著：“你喝啊，我看你有這個決心不活嗎，我就要讓你受受苦，你才會明白現在你的生活有多好！”

女孩內心徹底死去，哭不出來，但是好痛，心臟最軟的地方被最該愛的人刺成一攤爛肉。微笑，甚至想大笑，此刻體驗到癲瘋那么著迷，是沼澤，執著逃出，它越擁抱抓緊你，難道這才是愛？

終究防線撐不住千斤秤砣，內心世界崩塌。

凌晨兩點，楊茴睜開了眼，醒來是崩潰大哭后浸濕的枕頭，是即使炎炎夏日背脊也能冒出冷汗的程度，是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的恐懼，是絕望無人救援的無助。

她沒有繼續躺在床上，而是鉆進了衣柜最底一層，設計高度剛好可以坐著，長度是容下160cm的楊茴平躺。里面被精心布置過，森系被褥，氛圍星星燈，還有一張折疊小桌，剛好卡在柜子左右壁，一只筆還有一本厚厚的深藍記事本放在類似床頭的一側。

“呼！呼...沒事了，沒事了，安全了，壞人進不來。”大口喘著氣，心臟擠壓感絲毫沒有減輕。封閉狹隘如棺木，摸索開關，燈光亮了，呼吸慢慢緩過來。

不知又是哪個病人痛苦的經歷。

楊茴當上心理醫生沒幾年，夜晚總是被噩夢纏身，病人悲慘經歷在夢里主人公成了她自己，身臨其境。幾次噩夢后楊茴便不敢入睡，這秘密基地也隨即收拾出來，害怕就躲進來。

驚魂未定，翻開記事本。

深藍記事本第一頁寫著一行大字：是夢，進安全屋，一切皆平安。

第二頁是一段話：你叫楊茴，父母和諧，就職一家醫院心理醫生，記住，人生尚好，莫棄生。

翻開第三頁，貼著一家三口油菜花地的合照。沒錯，是楊茴和父母，臉上洋溢笑容，緊挨并排站成一字。

第四第五往后所有頁數都空白一片。

走不出虛幻夢境，這個本子能幫助楊茴快速認清現實。

如劫后重生，這個小女孩左臉長麻，一股與天俱來倔驢脾氣，和如今懦弱討好，況且臉上并無斑點的自己毫不相干。這個女孩極其可能是以往病人，結合之前夢到幾次有男有女，中年或幼年，唯一的共同點都是在經歷人生重大挫折，并出現不想活的年頭，極其可能性格缺失，患上嚴重心理疾病。

“可是我對他們沒有一點印象啊？”思緒就像水流截斷。

楊茴煩惱著：“中間絕對隔了什么東西，再怎么健忘也不可能一個不記得。”

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緒：“現在需要做的是調查出之前所有病人的病歷。在那之前，要收拾收拾準備動身了。”

“疑點重重，慢慢查，說不定離開這個地方一切都會往好方向走。”寬慰的想法切換到另一種狀態，一種即將面臨新生活激動不安似海浪拍打心弦，泛起陣陣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