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家,佩刀剛放下,他就發現房屋又多了些變化。
一套茶具,雖然簡陋但是有壺有杯,幾個杯子倒扣在一張圓托盤上,放置于桌面。
桌子已經是修補過的,不會放個東西直接傾倒了。
屋內簾子后方靠著一張木板,而床上是屬于他的床位,一床薄薄的被子鋪平,小小的藍色枕頭似乎是好幾塊布料拼接縫制,放在角落位置。
屋內死角都被打掃干凈了,他坐下來隨手一摸,桌子底下都是干凈的,整個屋內隱約有一股皂角的香氣。
怎么形容呢,好像突然有種家的感覺。
哪怕這個家依舊是家徒四壁,老鼠進來都要搭上點見面禮。
今日工人還在做工,灶房弄好就全都在修復倒塌的那個屋子。
不多時,姜露拎著竹編食盒進來,看到裘北霆也只是打個招呼,然后將盤子碗碟都擺在桌面上。
豬兒粑、炒蛋、青菜、小米粥,幾片油亮亮的臘肉擺個盤放在了裘北霆面前。
“裘公子請慢用。”今日的姜露,一側臉頰稍微比另外一側紅,但是眼皮子已經退腫了。
看上去有些精神,眼里也帶了些情緒。
裘北霆察覺到她有話要說,問了一句。
姜露卻只是搖搖頭,讓他先用飯。
姜露自己則是跟工人一起吃雜糧面餅,菜葉湯。
這么多人的湯只下兩個雞蛋,雖然努力將蛋花分散,看起來也還是略顯寒酸。
裘北霆吃著桌上的飯菜,心道得空了一定要說清楚,自己不是在請丫鬟。
臘肉片稍微咸了,但是今天的其他菜減了鹽味,搭配起來吃正合適,回過神來所有盤子都空了。
不過兩頓飯,姜露已經基本掌握了裘北霆的飯量。
屬于想吃還能吃兩口,不吃也不覺得餓。
他們這一行要是吃太飽了,跑動起來可不易,還傷身。
裘北霆若有所思,等姜露來收拾碗筷,他再次喊住了人。“你真的沒有其他話說嗎?”
姜露收了動作,看了看外面。
外頭,工人們忙活著呢,甚至沒人到院子中間來,更別提關注主人家在聊什么。
她以拳抵唇輕咳一聲方道。“裘公子,我已經考慮好了,我要的是一口氣。”
一口氣?
撒氣?
爭氣?
出氣?
“我想了很多,公子身形健壯,氣質不凡,能當捕快怕是身手不錯,也許能幫小女子教訓一頓禍端,
可深夜反思,除了致命稻草給予小女子的重擊,小女子自身立不住,沒有強悍和重要到讓人有所顧慮也是一回事……”
裘北霆不太喜歡姜露這么講話,故意摳了摳耳朵。“所以呢?”
瞧著極為不尊重人的架勢。
姜露卻表情不變,認真的盯著裘北霆的眼睛道:“所以想請公子提供一年的庇護,配合小女子改名換姓,換個來歷,其余的小女子自己會去解決。”
她想過了,一千頓飯換自己的問題解決,是很值,但她不甘,她親手扶持起來的酒鋪,她要自己收回一切。
如果自己是不被在乎的,那自己的貢獻也應該一起被丟棄,憑什么不護著她卻要霸著她創造的效益?
所以,她想清楚了,要自己動手。
裘北霆被那雙星眸盯著,故意摳耳朵的手都不敢動彈。
干、干嘛這樣專注看一個男人。
現在不避嫌了嗎。
他眼神移開,故作深沉:“那你要什么身份?”
“既然裘公子之前為了應付外門兩位婦人,謊稱你我關系,不如就直接定下,今日起我便為裘娘子,擅長釀酒,與你、與你……”
姜露忍下羞怯。“與你情投意合,自愿跟隨到此地照料。”
“不知裘公子對外如何說家鄉舊址,我并非有意探聽,只希望之后遇到問詢不至于說錯引來非議。”
裘北霆的眼神又飄回來。
所以她只一個晚上,幾個耳光,幾斤淚水就能振作至此了?
還能說出這么驚世駭俗的話。
主動丟棄清白名節,目標明確,并且謹小慎微到要跟他對口供了?
女子要是都這么容易想通,他親姐也不至于……
“嗯,你坐下。”
姜露坐了。
就聽裘北霆慢悠悠的說。“我名裘北霆,今年二十一,北地人,自小跟著父兄習武,十四歲行走江湖,十七歲在兵營里混跡了三年,沒有親事沒有心上人,你可隨意安排你我、機緣巧合。”
姜露心道,果然是武人,也果然不是附近人士。
她也做了自我介紹。
說到未婚夫的時候,她自嘲笑笑。“現在我應該是裘娘子,與你青梅竹馬,你我新婚,名字,就叫阿福吧,你我不是真夫妻,夫君娘子怕是不妥,日后你喚我阿福,我喚你裘哥。”
只愿她自己接下來的路都通順點,多福氣一些。
裘北霆只感覺一句哥出來,全身雞皮疙瘩都要冒出來了。
以后他還怎么面對身邊那些人稱呼他裘哥、裘老大啥的?
“那不行。”裘北霆說:“你莫要叫我裘哥,聽起來怪怪的,就叫我霆哥吧。”
話音剛落,耳根子到脖子都躥出一股熱意。
娘的。
這霆哥是比裘哥好到哪里去?
他拍案而起,不要讓姜露看到他這不穩重的樣子,轉身就走。
不料姜露竟然不合時宜的追了上來。
一聲急促又沒多少力道的:“霆哥——”叫得裘北霆腳下一個踉蹌。
“作甚?”
姜露把佩刀送上。“你的佩刀。”
裘北霆抓了刀就走。
姜露忍著心中酸楚。
他肯定是被自己的孟浪嚇跑了。
又是姻緣又是福娘又是霆哥又是新婚,這些話從她這個未婚女子嘴里說出來,確實世所罕見。
畢竟,兩日前他們還只是陌路人。
可這股尷尬很快就淡了。
那天晚上思索到最后的幾句話,還反復在自己心間橫跳。
既尋死不成,便是天贖。
那么:
“棄我者,斷其財路。”
“害我者,百難纏身。”
“算計我者,替我吞苦。”
欺辱我者,替我抗病。
欠我者,加倍奉還。
第一條也是她為什么要在自己的身份上加上擅長釀酒這個特點。
這不是為了在裘北霆面前獻殷勤,賣弄本事。
只是為了,斷姜家鋪子財路。
“還有二個多月,便是三年一度的赤水河酒水品鑒盛會,在此之前,我要拿出個與眾不同、讓人印象深刻的酒品出來,一朝成名。”
姜露一向隨遇而安。
既然事情已經發展成這樣。
那就安安心心順著這個際遇,重開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