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除夕夜,南京長江大橋北堡……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欄意……”
江小萱靜靜地佇立在橋欄旁邊,默默地眺望著東流的江水,和遠去的大小船只。江上吹來的陣陣清風,隨意地撥弄著她剛剛剪到及肩的頭發(fā),搖動著她藍黑色的長長寬寬的裙擺,看上去倒有了幾分的靈動。
江小萱用手輕輕地向后捋了捋,安頓了一下那些受了風的指使,調皮地去撓她面頰的幾綹碎發(fā)——那本是一頭長長的,垂落到肚臍處的栗褐色波狀發(fā)。然而三年前的那個初冬,在它們的主人江小萱21歲那年,毅然決然地離開南京以后,便再沒有蓄過長發(fā)。才不到25歲的她,若不是身上的藏藍色連衣裙,和有些發(fā)黃的白色毛絨外套把她拉得年輕了一些,她那蒼老而憔悴的樣子,不知是35歲,還是45歲,抑或是55歲。
眺望著滾滾東流的江水——眼前的這一切,是多么的熟悉!又是多么的陌生??墒强蓱z的小萱又能做些什么呢,只是一味地惆悵罷了——可惆悵有什么用呢!除了銷魂,傷神。
三年了,南京的一切,似乎完完全全地變了一副模樣,又似乎從未發(fā)生過絲毫的改變——長江,還是三年前的長江;大橋,還是三年前的大橋——只是此時此刻的江小萱,再不是18歲、19歲、20歲,抑或是21歲的江小萱,而早已是25歲老去的江小萱了。
她努力地將大腦中的影像倒回到三年前,四年前,五年前,倒回到她在南京大學讀書的那些年,倒回她在程思歸的“思歸閣”做志愿者的那些年,倒回到她癡狂地迷戀認她做妹妹的學長陳高陽的那些年,倒回到她和那個小小的“00后”室友余歌在一起的那些年……
“潤冬要是還在的話……嗯……估計也得20多了吧……”
??!年輕的余歌?。〗≥嫘闹蟹浩鹨魂噺娏业乃岢?,讓她有些站立不住。她把橋欄倚得更緊了,低垂著的泛酸的雙眼中,只剩下了有些模糊的長江——永遠敞開慈悲的懷抱,接納著、擁抱著五光十色的節(jié)日彩燈,和接連不斷的煙花——帶著光彩,不斷地升起,又接著黯然地落下。這長江,就這樣,見證了她們所有的璀璨,記住了她們一生的絢爛,聆聽了她們高亢的歡歌,也共情了她們喑啞的哽咽——然而它卻永遠是這樣,沉默著,沉默著,一言也不發(fā),只是自顧自地向東目送著遠逝的舊水嗎,又接洽著西邊遠道而來的新水,沿途把所有的絢爛,所有的暗淡,只是不加選擇地一一攬入懷中,從不拒絕——千百萬年來,皆是如此。
“別后幾經年,總似隔千歲。三載如昔只大江,猶送東流水。
“明日復新春,火樹銀花碎。驟引千般萬種情,今有誰人會!”
江小萱低低地吟著新填的一首《卜算子·除夕》,手扶著冰冷的橋欄,眼依舊久久地凝望著長江……
“嘿,小萱!江小萱!”
江小萱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突然被斬斷了思緒的她,打了個寒噤,猛地一回頭——自己的身后正停著一輛摩托車,車上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那不正是程思歸!她一眼就認出來了,盡管已經三年未見。他身上還是穿著那件黃色棉服,后背處繡著幾個紅色的大字——善待生命每一天。
“嗨,程叔,好久不見?!苯≥婢従彽剞D過身來,毫無血色的臉上勉勉強強擠出一絲微笑,“你還記得我啊?!?/p>
“那當然!”程思歸大大方方笑出聲來,“你給我干了將近四年的志愿者,干得這么好,我怎么不記得你?。“?,小萱,這三年你過得咋樣啊?”
“挺好的,我弟小椿挺出息,去年剛保送了清華,走的化學奧賽。我吧,早就想來南京看看您了,看看依一長多大了,看看思歸閣現(xiàn)在怎樣了……不過這疫情……哎……”江小萱嘆了口氣,有覺悲從中來,“就是……創(chuàng)業(yè)哪有這么容易啊……”
“哎,別想傷心事了,今天可是個辭舊迎新的大喜日子!”程思歸又笑了笑,讓江小萱放松了不少,“來,上車!帶你上思歸閣坐坐,吃個年夜飯,看個春晚,樂呵樂呵,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去年的事就讓它永遠留在去年吧,今年,咱們大不了重新出發(fā)從頭再來嘛!來吧,上車!”
江小萱坐上了摩托車的后座。程思歸帶著她,在這剛剛浸潤過一場微雨的橋面上,掠過一根又一根守望著大橋的暖白色路燈……
她仿佛坐上了時光的快車。一路飛奔,奔回五年前,2017年的那個初夏——她,又變回了那個19歲的大一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