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這契約不對勁啊！“顧臨淵施施然從菌筐后站起身，晨光將他新裁的葛布長衫鍍了層金邊。
顧臨淵覺得此刻林小葵應該給他來一句“陌上人如玉，顧公子世無雙”。
他一邊說，一邊甩著狗尾巴草往眾人拉扯的方向踱了兩步。
場面為之一靜，眾人紛紛覺得今天是不是離這克死爹媽的“天煞孤星”、“短命病秧子”太近了。
瞧哥這震懾力，顧臨淵決定今天要立的是‘冷靜＋機智’人設。只見他不緊不慢地用鞋尖挑起散落的契紙，“您這上頭寫的可是'蘇三斤'——諸位都看看、看看，嘖嘖嘖...“
拿著契紙繞場一周后，他回過頭來，略過蘇小滿充滿疑惑的卡姿蘭大眼，戳著模糊的紅指印旁邊那歪扭的字跡，“我三哥大名可是鑲金邊的'鑫'，您這是‘斤’，擱這兒玩拆字游戲呢？“
賬房的金絲眼鏡滑到鼻尖，伸手就想搶契紙：“什、什么鑫.....少給我胡扯！白紙黑字畫著押！...”
“三個金疊起來的鑫！“顧臨淵斬釘截鐵地打斷瓜皮帽賬房。
記憶快速刷過，他突然發現這個時代還真沒有‘鑫’字，管他呢，此刻就有了，還是咱三哥專用...
里正適時拄杖進場。他站定以后挺直腰桿，棗木杖尖戳著契紙：“這小子的大名兒還是我起的，當年蝗災大家流落此地，老朽得縣太爺委派親自記名造冊！“
顧臨淵心里一樂，”既無中人，亦無保人，詐寫他人姓名、誆人花押，嘖嘖嘖...”他接著忽悠，“王先生這錯別字比拼夕夕砍價鏈接還離譜，屬于契約欺詐啊，家人們，對不對！“
圍觀人群哄笑起來，“說的對！！”更多村民圍攏過來，這樣的顧小子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句“家人們”，讓眾人從里到外都舒坦——咱村顧郎君就不是那起瞧不上泥腿子的讀書人。
賣炊餅的孫老二趁機起哄：“這不得整個直播驗契？“
豆腐西施也抻著脖子喊：“支持七天無理由退貨！“
顧臨淵嘴角都抽了抽......林丫頭這都哪兒跟哪兒，寫串臺了吧這是。
繼續繼續！將串臺進行到底。
“九漏魚了吧，王先生？“顧臨淵把契紙抖得嘩嘩響，“《大華律》第三百六十條，契文畫押不符視為陰陽合同——“他突然壓低聲音湊近，“您這操作像極了PUA甲方爸爸的綠茶乙方！“
賬房覺得肯定是今日起得太早，大腦缺氧導致腦容量不夠了。昨天計劃得好好的，從菌菇上挑毛病，坑定這小子了，怎么這會子自己就不占理了！
死腦子快想，死舌頭快說啊!當初為了不被發現貓膩，根本就沒找中人、見證人，反正蘇家小子不識字...
他的臉漲成豬肝色，指著顧臨淵，袖中鎏金算盤抖得咔咔響：“你、你血口噴人！“
林小葵在現實世界狂按刪除鍵，契紙上突然浮出半透明水印——“本契約最終解釋權歸鴻泰酒樓所有“的字樣正緩緩消失。
丫頭這默契度有在提升！顧臨淵暗笑一聲，繼續穩定輸出。
“您這契約比渣男的承諾還虛啊！“顧臨淵拍掉賬房的手指頭，“連'最終解釋權'都要打碼，擱我們稻香村最多值個澆糞KPI！“
人群再次哄笑，笑得最大聲的就是蘇大壯。他雖然聽不懂，但是，顧小子威武，文化人說的就是好！
......
賬房和倆跟班丟下無效契約落荒而逃時，蘇小滿正把掛滿淚水、笑得難看的三哥腦袋按在自己單薄卻結實的肩膀上。
劫后余生的蘇三金從褲兜掏出塊木牌——赫然是蘇小麥昨夜給他雕的“鑫“字防偽章。
顧臨淵瞥了一眼，心道林丫頭還給我找補呢，有馬后炮的嫌疑。
......
“三哥，該燒早飯了。“顧臨淵撿起滾到腳邊的灰絨菇，菌褶里爬出幾只米粒大的潮蟲。
他看著這個素來精明的莊稼漢眼眶發紅，突然想起上輩子工地上被甲方騙光血汗錢的包工頭——都是被生活掐著后頸往泥里按的人。
西廂房傳來鑿木頭的聲響，蘇小麥探出個沾著木屑的腦袋：“三哥，我給你雕個轉運符？“
“雕你的鳥兒去！“蘇三金吼完才覺失言，氣悶地抬腳把菌筐踢到墻角。腐爛的菌絲黏在夯土墻上，拖出幾道泥漿似的印子，像極了他臉上混著泥漿的淚痕。
顧臨淵蹲下身扒拉菌堆：“三哥，這些菌子我都要了。“
“你要個屁！“蘇三金這會子聽不了消遣他的話，抬腳就要踹，想起這人剛救了自己，硬生生把腿拐向旁邊的南瓜架。“爛成這樣的菌子，喂豬都怕鬧肚子！“
“五十文。“顧臨淵從袖袋摸出串銅錢，“正好抵我那屋的竹制排水槽錢。“
蘇三金盯著在晨光里晃悠的銅錢，喉結動了動：“你當我蘇三金是要飯的？“他覺得好氣，從前都是自己家接濟病秧子，今天這臉真是丟到姥姥家了。
“六十文，再搭個竹篩。“顧臨淵晃了晃崩口的篩子，“這玩意兒改改能當蒸籠用。“
當啷一聲，銅錢串砸進菌筐。蘇三金仿佛聽到自己的尊嚴被踩在地上摩擦的聲音。一雙紅眼瞪得老大，羞怒交加，他扭頭就往屋里走，差點撞翻端著陶盆出來的蘇小滿。
小丫頭靈活地轉了個圈，盆里剛擠的羊奶一滴沒灑。
顧臨淵正自討沒趣地摸著鼻子，心想：我是真想買呀。
“顧大哥要開飯館？“蘇小滿踮腳走在院里，看著爛了一地的菌堆，拉長了聲音道，“嘖嘖嘖，這些菌子拌上王嬸子家的臭豆腐......“
“停！“顧臨淵趕緊捂住她的嘴，“再提臭豆腐，你哥要拆房梁了。“
......
顧臨淵剛俯身抱起半筐菌菇，就聽得身后竹篾簌簌作響。蘇小滿哼著不知名的山野小調，左右手各拎起收拾好的滿滿一筐爛菌，粗布腰帶間還別著早上擠羊奶的木勺。筐底滲出的黑水在她身后的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痕跡，倒像道士畫的驅邪符。
“小滿當心！“顧臨淵話音未落，小丫頭已擦著他新裁的葛布衣袖竄過去。腐壞的菌絲簌簌落在她挽起的褲腳，倒比王寡婦門簾上綴的流蘇還密。
從磨坊磨完豆子回來的王寡婦倚著酸菜缸嗤笑：“顧秀才這身板，還不如我們小滿丫頭頂用！“話音未落，蘇小滿竟配合表演似的，單手托著菌筐轉了個圈，驚得路過的灰鴨子留下一串叫聲，慌不擇路地跳進晾曬的芥菜堆。
顧臨淵追到自家灶房時，兩筐菌菇已整整齊齊碼在青磚地上。蘇小滿正蹲在窗邊啃野莓，染紫的指尖戳著菌斑：“顧大哥瞧，這霉花生得比咱家小麥刻的花還齊整！“
驚得顧臨淵趕緊招呼她去洗手。陽光透過竹簾在她鼻尖跳躍，全然不見搬運時的齜牙咧嘴——倒是顧臨淵腕上被竹刺劃的紅痕還火辣辣地疼。
......現實世界
凌晨三點的電腦屏幕藍光里，林小葵灌下第三杯速溶咖啡。瀏覽器標簽頁開得密密麻麻：《食用菌廢料堆肥技術》《木霉發酵溫度控制》《古代簡易滅菌法》......買菌一時爽，補漏火葬場！
...某農業論壇的帖子讓她瞳孔地震：“菌絲體可提取β-葡聚糖！這玩意在古代能賣錢！！“
她狂敲鍵盤，電腦屏幕突然彈出系統警告：【角色認知超限！禁止輸入'離心機'等現代詞匯！】
“死腦筋！“林小葵把咖啡杯往《齊民要術》電子版頁面上一墩，濺出的液體在'菰菌篇'糊出個水漬圈。忽然瞥見條冷門回復：“農村土法：爛菇拌草木灰，麻布覆蓋七日，可得上等菌肥.....“